第一百零九章 绝学(1 / 2)

与两位老爷子聊了会儿天、散了会儿步,等他们慢悠悠地回了房间,徐容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出神地望着漆黑的夜幕。

聊天的过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位老人在说,他负责听。

他们谈论的话题跨度很大,上一句还在六七十年前,下一句就到了前几天,上一句谈着石榴树的开花、结果,下一句就会循着这个媒介,聊到小羊圈中养了石榴树的祁老太爷,自然的也免不了提上两嘴老舍先生,而提到老舍先生,就不可避免的谈谈托比罗伯逊以及阿瑟米勒。

徐容此时只觉脑子当中一团乱麻,因为一天的功夫里,他接收了太多太多的信息,以至于短时间内有点难以理清头绪。

蓝田野老爷子说体验要从职业演员开始,还说要提高文化修养、要搞收藏,笔记中还提到了没头没尾的“大气势”。

朱旭师伯说要“合理”,不能“不对劲”,又从一些早年间的旧事里,隐约提及动作三要素(做什么、为什么做、怎么做)的三者之间的关系并非目前绝大多数演员认为的简单的逻辑联系。

这些东西,有的他自身在实践,理解的比较深刻一些,有的,他则是在吃自身的天赋,至于为什么,他未曾留意过,自身相对而言“匮乏”的演出经验,也还没能让他将注意力投入到这些细枝末节。

只是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他既没有刨根问底的时间,也没有寻根溯源的机会。

因为两位老爷子的“累了,该休息了。”着实让他无可奈何。

“小徐,你在这呢,咋还没回屋歇着呢?”

徐容正一定一点地捋着思路,冷不丁地听到孙丹的声音,扭过头,笑着道“孙姐啊,你不也没休息,怎么,换个地方睡不塌实?”

孙丹个头不高,脸型和身型,都是微胖,眼下是院里艺术处的处长,尽管年龄已经五十岁出头,可是瞧着仍跟三十七八岁似的,不笑的时候,眼角腮旁几乎不见几道皱纹,在《家》中,她演高克定的妻子,也是他的五婶。

孙丹演员出身,但自打从事行政工作之后,近年来已经很少登台,可是如今正是院里的用人之际,哪怕整天在外边漂的胡軍,都被张合平连请带拽的给喊了回来参加六十周年庆典演出,她作为干部,自然跑不了被抓壮丁。

孙丹在他旁边坐了,叹了口气道“心里有事儿,哪能睡得着呢。”

徐容脸上的笑容轻微地凝了下,而后关切地问道“怎么啦孙姐?”

“我公公住院了唉。”孙丹稍微靠近了点,“今儿去买菜,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了解。”

徐容已然明白了孙丹的来意,他也不想为难他,问道“那,家里有人照顾吗?”

“我老公在医院里照看着,可是我婆婆腿脚本来就不方便。”孙丹再次既重且长地叹了口气,“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你说我怎么睡得着啊?”

徐容知道,以孙丹的情况,不辞演都不行了,即使勉强把人留在这里,心恐怕也放不到戏上,于是当即立起了身子,道“那孙姐你还犹豫什么,走,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孙丹瞧着徐容几乎丝毫不加犹豫,忙起了身道“小徐,不麻烦你,我来给你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每天能回去看看。”

徐容拽着她的胳膊,比她还要着急,道“我的孙姐,这么当紧的事儿你不早说,工作是重要,可是家庭才是咱们安心工作的大后方,你赶紧回屋把东西收拾下,我这就去开车送你回家。”

孙丹收拾的比他想的要快,他刚把车停到门口,孙丹就提着包和行李出了门。

徐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事情摊在他头上,他二话不说就跑回家了,甚至都不会犹犹豫豫思考半天。

上了车,孙丹坐在副驾驶上,满脸歉意地道“小徐,实在对不住啊,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孙姐你这是哪里的话,真要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徐容笑着道,“也得亏是你,不瞒你说,要是我,早就开着车跑回家啦。”

“哈哈。”

孙丹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刚才已经和李真说过了,她明天一早就来接我的角色。”

“麻烦孙姐啦。”徐容明白孙丹这些话背后的意思,“等明天一早我会跟两位老爷子还有院长说明情况的。”

“谢谢你啦,小徐。”

将孙丹送回了家,返回之后,徐容路过已经熄了灯的堂屋窗前,视线扫过窗台的当口,猛然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爷子到底猜没猜到他偷看了笔记?

兴许猜到了,兴许没猜到。

但这也正是他疑惑的地方。

当初他第一次上门,郑老爷子就把多年的笔记全赠给了他,等到后来正式排《雷雨》,老爷子简直手把手的教,唯恐他行差踏错半步。

在濮存晰那一辈人的记忆当中,郑老爷子向来严肃、不苟言笑,而且年龄又长,即使是他那一代人,他也是颇具威严的老大哥。

而蓝田野和朱旭师伯呢,脾气却正好相反,俩人的性格和待人接物,相比之下,要温和的多。

可是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他们的态度简直掉了个个儿。

要说蓝田野和朱旭两位老爷子敝帚自珍,也说不通,因为两位老人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提点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有点猜测,郑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往健朗。

而蓝田野和朱旭,虽然同样高龄,可是俩人整日忙于工作,论勤奋,压根没有半点退休二十年来年的模样。

大概是他们自己不着急。

具体情况,大概相当于濮存晰和他对年轻演员截然的态度,濮存晰距离退休没几年光景,因此尤为重视接班人的培养,但他倒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哪怕只活到七十岁,未来还有四五十年代的时间,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

洗漱之后坐在案前,徐容对着笔记本上今天才写就的字迹,陷入了沉思。

在某一刻,他突然伸手将笔记本合上放入了抽屉之中,而又重新打开了剧本。

他又从蓝田野老爷子和朱旭师伯的话里悟出了另外一层同样的意思。

蓝田野说,每个演员,都有其个性。

朱旭告诉他,要“合理”,当然,这个“理”是自身的理,当时他说个技巧时,讲的是当年他排《推销员之死》时的趣事,因为在一开始,他曾模仿过外国人。

当时阿瑟米勒就问他难道中国就没有“查利”吗?

蓝田野的方法,是他以自身的材料为基础,就像他没法教会小张同学演戏,有借鉴意义,但却不能生搬硬套。

而且,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个行为,不过当时因为精力原因,不得不放弃。

这一次,他想再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