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去非洲吧”(1 / 2)

病房里熄灯了。床与床之间拉起帘子,沉着的呼吸与鼾声此起彼伏。我走到了穆铮床前,床头的小灯还亮着。一身病号服的他在那看着语文读本,显然是在等我。

“今晚不回去了吧?”他用确保不会吵醒别人而又能让我听到的声音说。

“不了,太晚了。”我说。现在的时间肯定越过了十一点。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迟缓地爬下来,招呼我跟他蹑手蹑脚地迈出房间。拐了几下,我们到了一个类似晾衣房的地方,有个烘干机。他说你烘烘外衣外裤,毕竟被雨淋了,现在一定还没完干。他说完便出去了,我愣在晾衣房里。十月中旬,天还没那么冷,我就套了一件外套和短袖,下面也只有一条外裤。要是把它们都放着烘了,我身上就只剩一条小短裤了。又不是在学校宿舍(就算在那我也不好意思穿成这样),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万一还是个女的呢?想想都要脸红。

手机又响了,我一阵慌乱,仿佛真有人突然闯了进来。黎彬打的。

“喂?你到家了?”我问。

“在路上。柯柯,我还有件事,忽然想起来的。穆铮在车上不是说他在医院做检查吗?是什么病?我怕他睡了,所以来问你。”

该怎么说呢?我嘴里念念有词,但不知从何说起。黎彬在电话那头等待着,从时不时传来的杂音中,我似乎听到了他的焦虑。

穆铮及时出现在了门口,他拿了一套新的病号服给我。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把电话递给了他,自己躲到角落换衣服去了。然而只用一条胳膊完成这件事纯属天方夜谭,穆铮边帮我脱上衣边和黎彬说话,他开了扬声器。

“我就是感觉复发了,虽然明天才出结果。到时候又得再治疗一轮吧,不知道能不能成呢。今天去医院的路上挺不舒服的,后来好点了。我们三年没见了,好不容易才联系上。我就想着趁还能走得动,赶紧来看看你,来你家看你。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别这么想,好吗?”

“一定有机会的,以后我还要搬新家呢,等你和学学来玩。柯柯想来的话也来呀。”

别吧,给我留条胳膊写作业和考试吧。当然,我没说这话。

“总之见到了就好,没留遗憾。”他说得是如此平静,正烘着衣服的我打了个寒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吓人啊。你身体这么好,上次治疗也很成功。不都回球场了吗?说实话,我去年一直在关注市长杯,知道你拿了金靴,很替你高兴,就是不太好意思联系你……因为怕你忘了我,或者知道了我家发生的事,不想和我做朋友了。所以你今年来找我,我真的特兴奋,又兴奋又害怕。”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穆铮说着,看了我一眼。我装作专心地翻弄外衣。

“所以呀,你就好好治疗嘛。对了,不还没出结果吗?说不定虚惊一场呢。我们都初二了,今年是最后一次市长杯了。我敢说,要是没你的话,冠军可就是我们学校的囊中之物了。”

去年我们和五十四中都是小组第一,在淘汰赛擦肩而过。他们是在八强输给了北川中学吧。北川对我们只拿到了一平一负呢。然而说这个也没用,一中一学期一场都没输,还是给外校淘汰了,而外校又在决赛败给了北川。或许谁都有夺冠的可能吧,本来技战术水平就在伯仲之间,足球场上的可能性又是难以估算的。这学期,五十四中吸纳了江北几所学校的学生,黎彬因此得到了参赛的机会,照穆铮的说法,他是个技术面的攻击手。虽然穆铮经常夸奖别人,但提到黎彬时是格外认真的,他的实力比起穆铮而言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队友都很强,就算没有我,也不会让你们轻易拿到冠军的。”穆铮对我笑了笑,“当然,我们要交手的话得到淘汰赛了。或许我能复出吧,但柯柯一定能回归球队的。他可不会让你随随便便进球的。对了,我们还有学学呢。他比以前硬朗多了,别到时候连中场线都过不去呀。”

真是奇妙,他们仨原本对病床上的姐姐说要一起拿冠军,现在倒成了竞争对手。不过足球场上总是世事难料,我和施振华以及蒲云不也“各为其主”吗?要是我和穆铮考上了不同的高中,还继续踢球的话,保不准他会对我说这话呢,虽然是用朋友间开玩笑的语气。

万一我和米乐成了对手呢?怪不得他总说想和我上同一所学校。也许,只能说也许,我们有一天不在一所学校了,他可能就不再踢球了吧。我说不清。就像弦弦当年要是带我去打篮球,我说不定会更喜欢篮球呢。(而他是不是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我?)人的一生真奇妙,有时候做出决定时就是懵懵懂懂的,只会模仿对自己重要的人。于是,我们不经意间就走上了一条路,对未来、对这条路的地下埋藏的命运然不知。有时我们甚至是被推到某条路上的。涛涛不把鞋子给骁飞,黎彬没分到五十四中,他们整个初中三年都不会有参赛的可能。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黎彬这样时来运转的。也不是每个生了大病的人都能像穆铮这样康复,再次站到球场上的。他们一定付出了我难以想象的努力。所以,如果要重新来一次,的确会更难以想象吧。太难了。

我走神了,手差点被烫到。他们还在聊,黎彬必然在鼓励穆铮。

“那就说好了,如果遇到了,谁都别脚下留情。”电话那头说。

“好啊,等你们输了,我会来安慰你的。”我抢在穆铮之前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