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一处草棚。
有一位面容慈善的老者小口喝着酒,身侧有一位精装汉子毕恭毕敬地为老者续杯。
“丫头,你要等的人来了。”
老者的对面坐着一位着霞帔、戴凤冠的女娃,两颊桃红,该是刚开面。
宋倾然低着头,抹了红油的手指扣着桌角,眼眶泛红,目光有些无神。
“怎么不说话呀,有什么委屈,老道给你做主。可不许再哭了哦!”老者伸出一只手指比划,说到哭时,不由紧张了几分。
精装汉子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宋倾然哭的时候可把一向自诩无敌于天下的老天师为难坏了,使了万般手段才让宋倾然止住了眼泪。
老天师耳朵微颤,撇了一眼憋笑的精壮汉子,哼声:“周平,你笑什么?四十岁的人了,童子功都没破,有什么资格笑老道。”
周平顿时不敢吭声了,连忙为老天师续上一杯酒,以示赔罪。
宋倾然低眉想着事情,她可没工夫搭理这两个老顽固,但一想到夫君的事情就不开心,不开心就想哭,一哭这两个老顽固就要作妖。烦死了~
不远处,陆行的脚步顿住了,他本想来这草棚讨口水喝,只是这一靠近,他看清了棚中人的容貌,那张粉嫩的脸蛋便让他再也挪不动步子。
这丫头,哭了吗?会吧。陆行鼻子一酸,眼睛像进了沙子,他心疼了,心疼自家丫头。
宋倾然忽觉心头一痛,回首看去。正好瞧见了站在田野处的陆行,而陆行也正看着她。
只是这步子,当真能迈吗?那丫头身边的老者看着平平无奇,可当陆行看向老者时,总感觉有一顶大钟在叩问自己的心门。
而老者身边的精壮汉子,隔着老远都能瞧出其精气非凡、气煞双绝。
陆行不知,只是他知道,此刻若是绕路离开,他的丫头会哭的……
这便够了!
轻整衣衫,束发整冠。他可不能让丫头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这样不好……
老天师咂咂嘴,觉得杯中酒少了几分滋味:
当年亦有一人,下了龙虎山,万里奔赴雪津城,却是败兴而归,再无问道天上之心。
风吹过稻田,暖阳赐金辉,浪潮万千千。
陆行走到草棚下,对着老天师和周平微微拘礼。
宋倾然正襟危坐,抹着红油的双手乖乖缩进衣袖里,她看向陆行,眼中满是希冀。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陆行的手指触碰着宋倾然脸颊处的泪痕,心中尽是歉意。他逃婚是无奈之举,却是万般对不起这丫头。
“我……”宋倾然欲开口,哽咽之声却率先而出,眼眶一痒,泪水如雨而注。她伸手抱着陆行的腰,手心牢牢攥着陆行的衣服。哪怕泣不成声,外人也听清了来回说的二字:“别走、别走……”
陆行昂着头,极力张大眼眶,可泪珠满而溢,两行清泪滴落。
他无法答应宋倾然,雪津城出了变故,他是北境世子,回去是他的责任。
若是北境出了差错,对比千万万人的幸福,他宁愿牺牲自己,只是……苦了自家丫头。
“是不是、我要跟你结婚,你才要走的。那我不结婚了,你也别走,好吗?”宋倾然忍着抽噎,把话说了出来。
字字如刀,这般天真的疑问,便是历经世事的老天师都听得心头颤抖,带着周平退到草棚外。
见陆行迟迟不吭声,宋倾然眼中尽是焦急,稚嫩的拳头敲在陆行的背上。
“好不好嘛~”
陆行咬咬牙,唇角颤栗:“倾然,你听我说,我必须回一趟雪津城。”
话落,哭声止。
“你还是要走?”
宋倾然松开了环抱着陆行的双手,双目满是惊愕。
“你走吧,现在就走,再也不要回来。今天我照样嫁人,林师兄平时对我可好了,我、我去和他结婚。”
宋倾然用手费力地推开陆行,一次、两次、三次,可她的力气很小,怎么也推不动。
“你走啊,走啊——走——”
“陆行,我讨厌你!”
宋倾然趴在桌子上,她瞧见桌上的酒壶,找到壶口便对嘴喝下。
酒水很辣,宋倾然喝不了几口,皆数都撒在了衣服上。
陆行蹲下身子,想伸手触碰宋倾然的脸庞,却被她用酒壶挡开了。
“雪津城是我的家,龙虎山是你的家。若是有一天,你的家里出事了,你能不回去吗?”
宋倾然用空出的右手捂住右耳,脑袋抵在左肩上,不想听陆行说的每一个字。
嘴唇被锋利的瓶口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沾染朱唇,她不管不顾,一口将瓶口含在嘴中,血和酒水混在一块,反倒不觉得辣了。
烈酒的后劲很足,一会功夫,宋倾然双眼一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陆行欲起身走开,一旁的老者想必已经等自己很久了。
在睡梦中的宋倾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左手松开了紧握着的酒壶,酒壶跌落到地上,而她的手牢牢攥住了陆行的衣袖。
陆行愣在原地,回头看去,宋倾然仍在昏睡,只是眼睫处沾着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