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政既然动手了,自然就是要死无对证!
再者他心里清楚这人是章知府找来给湛非鱼脱罪的,打死了又如何?等查出这人的身份,真正倒霉的还是章知府。
只不过放榜在即,陈学政不得不先把人打杀了,否则就功亏一篑。
“本官心里有数,找个大夫过来,等五十板子结束后让大夫看看,用最好的药。”陈学政不为所动,铁了心是要在放榜之前把人打死,这样一来所有的障碍都消除了。
呜呜……压在地上的犯人用尽力气抬起头,太痛之下,一双眼已经充血了,此刻仇恨的盯着主位上的陈学政,似乎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陈学政冷眼看着,恨吧,到了阴曹地府找阎王爷告状,不过他该恨的人是章程礼,若不是为了给湛非鱼做假口供,他又怎么会丢了小命。
血腥味慢慢的传了出来,看着几乎要被打死的犯人,除了端坐在上位的陈学政,其他人只能别过头不去看,可廷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依旧清晰的传入耳中。
“呦,这是发生了什么大案,活生生的要把人给打死了?”突然,一道戏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大堂里的众人抬头一看,却见重光慢悠悠的走了进来,这吊儿郎当的姿态,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两个兵卒随即脚步山前挡住了重光,一手落在腰间的佩刀上,只要陈学政一声令下就能把不速之客的重光斩于刀下。
落后两步的湛非鱼出现在人前,瞅了一眼地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犯人,一脸后怕的小模样,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学生湛非鱼拜见诸位大人。”
“南宣府的公堂成了菜园子了,什么人都敢闯进来!”陈学政冷声开口,不放过任何一个给湛非鱼扣罪名的机会。
即便大堂上的人都知道湛非鱼和陈家有仇,可堂堂三品学政,年纪都是一大把了,却和湛非鱼一个小姑娘这般计较,程山长等人没开口,可心底却满是不屑。
章知府站起身来,“回大人,是下官派人让湛非鱼来府衙一趟,毕竟湛非鱼乃是此案的苦主。”
堂上其他人也许不认识重光,可章知府却知晓他来自禁龙卫,应该是顾学士出手了,想到此,章知府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被摁在地上的犯人。
这人虽是耿捕头带人抓回来的,可章知府在大牢里也见过,当时虽然脸上又尘土和血迹,头发也披散着看不到五官,当时章知府并没在意。
但此刻看着身形不同的两个人,章知府回想起来,当时牢里的犯人比眼前这人高一些,体魄也更加结实,这分明是两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府衙大牢把犯人给替换了,也只有禁龙卫有这个本事,
“案子还没审,章大人倒是已经结案了!”陈学政故意抠字眼,所谓苦主就是原告,说明章知府已经认定湛非鱼的考卷被人偷梁换柱了。
章知府没开口,湛非鱼也安静的站在一旁,又不是菜鸡互啄,浪费口舌争辩没意思。
一看两人这态度,陈学政气的面色铁青,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程山长趁机开口道“陈大人,不如让此人当场临摹湛非鱼的字,也可以一辩真假!”
虽然后背后腰都被打的血肉模糊,可犯人的双手却是完好无损,陈学政并不是手下留情,他是肯定这人是章知府弄来指鹿为马给湛非鱼证清白的,如果他无法临摹湛非鱼的字迹,那这案子就不攻自破了。
“既然如此,就把笔墨拿过来。”陈学政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短短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章程礼他们就能找出一个善于临摹字迹的人来?
程山长坐了下来,他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犯人的确被打的够惨,爬都爬不起来,这样即便双手无事,可让他写字估计有点够呛。
陈学政也想看看这人的本事,让大夫过来给扎了几针,又给他含了参片,倒是恢复了几分元气。
嘴巴里的破布已经被拿掉了,犯人挣扎的坐了起来,阴狠狠的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位喝茶的陈学政,颤抖着右手拿起笔,蘸了墨之后,缓了片刻,快速的在纸上写下了湛非鱼三个字。
而仅仅是写了三个字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犯人手一抖,毛笔掉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估计再被打几板子人就真的废了。
胡秉之本就是个急性子的,再加上他一直自责是自己失职才导致湛非鱼考卷被藏匿,所以此刻快速走了过来拿起纸一看。
湛非鱼三个字和考卷上的名字如出一辙,横撇竖钩没有半点不同。
“程山长请过目。”胡秉之估计是担心陈学政恼羞成怒把证据给撕了,所以自己看过之后干脆递给一旁的程山长。
“这字果真是一模一样。”程山长也是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陈学政,总感觉有点不对头。
陈学政既然敢算计湛非鱼,而且还是在院试中,怎么就轻易让胡秉之和章程礼把这人给找出来了?即便不杀人灭口,陈学政也会将人藏匿起来。
其他几个阅卷官都看过湛非鱼的卷子,自然也认识她的字迹。
不单单是程山长诧异,其余人也是不解,有了这以假乱真的字,再结合丁毅三人的口供,衙门里存放的那份考卷的确是此人所写,而湛非鱼真正的考卷已经被赵海源给藏匿然后销毁了。
章知府心里大致有了推断,看了一眼重光,随后把写有湛非鱼三个字的纸张毕恭毕敬的递给了主位的陈学政,“陈大人请过目,是否需要下官把考卷调来比对一下笔迹?”
没搭理章知府,陈学政看着之上的三个字,意味深长的冷笑起来,章程礼真有几分本事,竟然在这么短时间里真的找出一个擅长临摹字迹的人来顶罪。
“你说湛非鱼那份考卷是你所写。”陈学政放下手中的纸,冷眼看着跪坐在地的犯人,漫不经心的继续道“既然如此,你就把《顾麋》那篇四书文默出来。”
身为主考官,院试的相关事宜都是陈学政负责的,包括此次院试的九百七十五份考卷和朱卷,此刻都存放在礼房的屋子里,但负责把守的是陈学政带来的兵卒。
昨日白天章知府把考卷拿了出来,之后卷子又被送回去封存了,当时陈学政也留了心眼,《顾麋》这一张考卷并没有拿出来。
所以除非是真正的仇子良,否则即便能临摹湛非鱼的字,但绝对写不出一模一样的文章来。
犯人低着头,似乎还没有恢复力气。
胡秉之等人并没有催促,刚刚差一点别活活打死,写三个字都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更别说默一篇四书文,即便他一字不差的都记得,也没力气写出来。
唯独陈学政干瘦的脸上透着不屑和鄙夷,黔驴技穷了?也对,这可不是真的仇子良,又怎么知道仇子良在院试里写了什么文章。
又等了半晌。
“怎么?你不是招供湛非鱼那份考卷是你所写,为何迟迟不动笔?”陈学政刚嘲讽完,就看犯人突然拿起笔来,整个人趴在地上,快速的写了出来。
湛非鱼一看陈学政那黑沉的老脸,差一点笑出声来,又眼明手快的在重光胳膊上掐了一下,这要笑出声来,陈学政若是恼羞成怒弄个蔑视公堂的罪名就麻烦了。
重光会意的点点头,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一时之间,公堂上,有人犯人压抑的吃痛声,和落笔写字的沙沙声。
还真能默出来?陈学政眼神倏地一沉,怀疑的看了一眼湛非鱼和章知府,难道他们潜入到了礼房偷看了考卷,否则这人怎么可能默出《顾麋》这篇文章。
礼房存放考卷的屋子里外都上了锁,屋子里的两个兵卒是陈学政的亲信,屋子外则有四个兵卒守着,窗户也是锁死的,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可能不惊动看守的人进去偷看了考卷?
一刻钟之后。
湛非鱼的“考卷”是胡秉之批阅的,三篇四书文他都看过,即便文章平平,可胡秉之记忆极好,等到犯人颤巍巍的默完后,胡秉之快步上前拿起文章快速的看了起来。
刚刚被杖刑了,所以这字迹越到后面越是难看,胡秉之也不在意,通篇看完后,总是凝重的神色舒缓了几分,“陈大人,此篇正是下官院试时批阅的文章,大人如果不相信的,可以调出考卷一一核对。”
“不可能!”陈学政厉声开口,甚至顾不得上官的仪态,一把抢过胡秉之手中的文章快速的看了过来。
湛非鱼的“朱卷”没被取中后,章知府就把她的“黑卷”找了出来,当时,陈学政也草草的看了几眼,虽然他不像胡秉之这般一字不差的记住,可大致的破题承题句还是记得。
此刻一看,陈学政眉头越走越紧,倏地把手中的纸张攥成了一团,怒视着堂下的犯人喝问,“你到底是谁?”
犯人半死不活的坐在地上休息着,听到陈学政的话沉默半晌后却大笑起来,抬起头,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嘲讽的冷笑,“学生仇子良感谢大人不杀之恩!”
“仇子良?不可能!”蹭一下站起身来,陈学政失态的往前走了两步,阴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仇子良,不可能,他不过是章程礼和湛非鱼指鹿为马弄出来的假犯人!
仇子良微微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却牵扯到背后的伤,痛的嘶了一声,可痛苦的面容却更为疯狂,“学生庆安府人士,今年二十有六……”
陈学政并没有见过仇子良,这样的小人物还不够资格让他去见,这一切都是交给闫辉去办的,但陈学政却是知道仇子良的基本情况。
安静的大堂上,只有仇子良粗重的喘息声,陈学政在震惊之后又恢复了冷静,慢慢走回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对,仇子良即便没有被灭口,也在闫辉的看管之下,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湛非鱼和章程礼绝不可能在偌大的南宣府找到仇子良。
昨晚自己入睡之前,闫辉才从外面回来,仇子良好好的关押着,短短两个时辰不可能人就被抓走了,除非闫辉背叛了自己,背叛了陈家。
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陈学政否定了,他再刚愎自用,对闫辉的忠心也是没有怀疑的,所以这个仇子良是假的,很有可能是湛非鱼他们查到了蛛丝马迹,弄了个假的仇子良来诈自己。
想通之后,陈学政阴沉沉的目光看了一眼湛非鱼和章知府,章程礼大小也是个四品知府,喜怒不形于色也正常,湛非鱼一个丫头片子倒很会装,脸上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你说你是仇子良,参加了此次院试?”陈学政语调不紧不慢,透着几分嘲讽,“那你且说说你号舍左右考生的?即便不认识,可也应该记得对方是何体型,大致相貌,穿了何种颜色的衣裳。”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陈学政故意问的这般详细,能参加院试的都是童生,记性都不会太差。
章知府和湛非鱼等人都没有打断,只听陈学政继续问道“院试结束后,你从号舍出来等龙门打开,当时你站在何处,左右各有什么人?”
仇子良三两下把嘴巴里的参片嚼碎了吞了下来,仰头看着端坐在主位上差一点把自己活活打死的陈学政,一字一字的开口回答“回大人,学生的号舍在成字二十号,在成字十九号的考生乃是一个蓝色长衫的中年考生,肤色黑,高约……”
南宣府的号舍也是按照《千字文》来编号的,每一排二十间号舍,在第一间的外墙上分别写着天字号、地字号、玄字号……
仇子良是成字二十号,也是这一排号舍的最后一间,这样一来其他考生提前交卷也好,去茅厕也好,都不会从他的号舍前经过,减少了仇子良出现在人前的机会。
随着仇子良的开口,胡秉之、程山长这些阅卷官已经确定就是他临摹了湛非鱼的字迹,用自己的考卷顶替了湛非鱼的卷子,之后赵海源在糊名的时候藏匿了湛非鱼真正的考卷。
仇子良没有开口之前,陈学政还认为这人是湛非鱼弄出来诈自己的,但随着他越说越详细,陈学政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大人。”等仇子良说完之后,湛非鱼走上前来,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要询问一下成字号余下十九个考生便知道仇子良有没有参加院试,再核查一下考卷,若是没有他的考卷,那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仇子良进了考场也考试了,可九百七十五份考卷里却没有他的卷子,事实就显而易见。
陈学政面色难看,眼底是惊疑之色,这一刻他已知晓这就是真的仇子良,他是庆安府的考生,只要找几个庆安府的考生过来,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闫辉到底是如何办事的!陈学政压着怒意,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情绪,“既然如此,暂且把仇子良收监,待天亮之后详查!”
起身打算离开的陈学政,看着笑靥如花的湛非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如果证实湛非鱼的考卷被人调换了,再加考一场复试,今日不放榜!”
湛非鱼笑着一揖到底,“多谢大人明察秋毫。”
拂袖而去的陈学政脚步一顿,随后大步离开了。
“你这样丫头。”章知府无奈的看着促狭的湛非鱼,小姑娘还敢故意刺激陈学政,“还不回去好好读书准备复试。”
“是,学生告退。”湛非鱼赶忙应下。
看着离开的小姑娘,众位大人都笑了起来,即便文章写的再好还是个小姑娘啊,走路都蹦蹦跶的。
陈学政和湛非都走了,仇子良也被陈家带来的兵卒带去牢房单独看押起来,
即便事实显而易见,可官大一级压死人,章知府想审也审不了,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相信复试之后这院试案首的名头还是属于湛非鱼。
回到暂住的院子,一刻钟之后。
陈学政看着单膝跪地的闫辉,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衣裳,若不是还有最后一点理智,陈学政绝对会忍不住让人把闫辉拖下去活活打死。
压着怒火,陈学政也没有喊人起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右边肩膀被长剑给刺穿了,闫辉也只是草草的上了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可还是太迟了。
一想到对方的身手,闫辉可以肯定自己能捡回一条命,是因为对方无意杀自己,否则此刻他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人,属下离开府衙时就被人盯上了,对方身手极强,属下三人联手还是失败了,仇子良被带走了,属下失职,还请大人责罚!”闫辉说完后低下头认罚,碰到那样身手可怕的高手,别说三人,即便三十个人也无用。
这让闫辉不由想起离开时,他感觉暗中有人,还回头看了一眼,可门口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异常,如今想来当时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陈学政听完后几乎气笑了,没忍住怒火,一脚踹在闫辉的肩膀上,怒声道“你被人盯上了竟然没有察觉?还把人带到了仇子良那里?那日后有人要杀本官,你是不是打算把本官的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此刻,陈学政终于明白仇子良为什么会招供了,那是真的仇子良,差一点被自己给活活打死,他不招供谁招供?
陈学政现在唯一庆幸的时候即便是闫辉联系的仇子良,可他也没见过闫辉的模样,即便猜到这一切和陈家有关,可仇子良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属下知罪。”被一脚踢在肩膀的伤口上,闫辉痛的面色一白,感觉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可一想到仇子良被带走导致陈学政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闫辉只能认罪。
“你去把仇子良杀……”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陈学政面容阴沉到了极点,对方能伤了闫辉抢走仇子良,那么此刻闫辉再去杀人灭口,很可能是自投罗网。
把整件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后,陈学政冷冷的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闫辉,“罢了,事已至此,你先下去处理伤口。”
“是。”闫辉怔了一下,眼底的愧疚自责更甚,若是仇子良招供了,自己绝对不会连累大人。
……
自古以来的读书人,不管是天资聪颖的还是愚笨不开窍的,就没一个读书人喜欢考试。
可此次院试却不同,当第二场复试的告示粘贴在府衙外的墙壁上,几乎所有看到的考生都欢呼起来。
第一场正试的割裂题如此变态,考试结束后,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什么,脑子里混沌一片,简直是生不如死。
有些考生甚至已经打算收拾行李打道回府了,等明年的院试再考。
“张兄,竟然还有复试?”男子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一手抓着同伴的胳膊,“张兄,你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此前就有消息传出来,此次院试只考一场正试,等放榜后,陈学政便要回中州主持中州府的院试,等中州院试结束后,陈学政还需去其他州府巡考。
可谁曾想到他们没等到放榜却等来了复试的消息,这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也难怪有人都喜极而泣。
“陶兄,你冷静一点,三日后就是复试,陶兄,我们回客栈准备。”张兄哭笑不得的开口,陶兄都要把他胳膊给掐断了,平日里陶兄身体孱弱,没想到这会力气这么大。
而同样看告示的一个少年郎回头看向自家夫子,弱弱的开口;“老师,复试的题目不会和正试一样吧?如果是我不想考了。”
呃……
听到这话,看告示的读书人刷一下将目光看向泫然欲泣的少年郎,他们只想着还有复试,却忘记了复试的考题。
若真的和正试一样,别说考两场,就算考三场、四场又有什么区别。
夫子干咳两声,安慰的拍了拍小弟子的头,牵强的开口“安心,既然有复试,必定会有所不同,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倒也在理,少年郎瞬间转忧为喜,声音都欢快起来,“那老师我们快回去吧,我这几日都没有好好读书。”
告示前的其他读书人对望一眼,不管了,既然要考第二场,总要试一试,大不了就落榜,等明年再考!
南宣府各大客栈的掌柜的和伙计忽然发现,所有入住的读书人一下子就跟打了鸡血一般,不再借酒消愁,也不再哀怨连天,一个个都闭门苦读,让吃饭的客人都不敢高声说话,唯恐吵到了这些备考的读书人。
……
远在中州府,陈老爷子自然也收到了南宣府院试的消息,堂堂三品学政在院试里算计一个小姑娘已经够掉价了,可最后还失败了,不得不加考第二场复试。
这也幸好是陈家远离了朝堂,否则但凡走出去,都能被陈家的政敌给嘲笑死。
“父亲,您息怒。”陈闵义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白白胖胖的模样,和清瘦高傲的陈学政都不像是亲兄弟。
陈老爷子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陈闵义,“没什么可气的,敌我对决,不是胜就是败,你大哥自幼读书好,便养出了高傲自大的性子,如今是三品的学政更是刚愎自用,一而再的败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并不奇怪。”
读书好,又是长子,这就是板上钉钉的陈家继承人,尤其陈家小妹入宫,后来又生下了大皇子,陈家的地位瞬间拔高到其他世家只能仰望的程度。
备受人吹捧巴结的陈学政更是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若不是陈老爷子在上面压着,大皇子又年幼,估计他都能实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一套。
等到其他皇子接连出生,而圣上一直没有立储君,察觉到不对劲的陈学政总算收敛了一点。
可或许是感受到了权势地位带来的感觉,陈学政更加坚定了让大皇子成为储君的野心,而那是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在大庆朝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圣上厌恶外戚干政,陈老爷子辞官归故里,将嫡子长孙留在京中,陈家所有官员,但凡四品之上的都开始外放,陈学政也被迫回到江南道。
虽然理智上陈学政清楚这一步走的对,可情感上却接受不了远离朝堂,远离权力中心。
不过回到江南道后,陈学政又感受到了当年说一不二的感觉,谁曾想却在湛非鱼这里接二连三的栽跟头。
“谨言慎行是我陈家的祖训,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是嫡支还是旁系,只怕早已忘记这四个字了。”陈老爷子想起百年之前的陈家,谁能想到那时陈家的祖辈不过是个卖身为奴的下人。
谨言慎行不是为了发家而是为了保命,陈家老祖宗从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小厮最后成为了管家,脱了奴籍,又把孩子送去了私塾。
这样一代又一代,经历了战乱直到大庆立国,如今的陈家已经是书香世家、百年大族,陈老爷子想起远在宫中的大皇子,这是一道坎,过去了,陈家的辉煌将会继续延续上百年。
可迈不过这道坎,陈家就会和很多被抄家灭门的家族一般,湮灭在时光之中……陈老爷子半阖着眼,神态平和安详,愈加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即便只是个五品的小官,可陈闵义并不畏惧威严强势的大哥,更惧怕已经辞官隐退的陈老爷子,从小便是如此,父亲很少动怒,说话都带着笑,可那一双眼却锐利的好像能看透你所有的想法,让人无处遁形。
尤其陈老爷子辞官之后,陈闵义的这种感觉更深了,所以他宁可被陈学政这个大哥训斥,也不愿意和老爷子多接触,那种被看透的感觉太可怕了。
“闵义,你下去吧。”陈老爷子缓缓开口。
“是,父亲。”陈闵义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了陈老爷子居住的院子,明烈的阳光照在身上,陈闵义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
东湖客栈。
何暖也不清楚自家小姐是因为要考第二场心情好,还是因为七爷来了,不过看着湛非鱼眉眼里都透着喜悦,何暖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哥,替我把排骨剁一下,我给小姐炖莲藕汤。”
殷无衍已经给湛非鱼把丫鬟仆役都配齐了,和京中那些一脚出八脚迈的世家千金没什么不同,但因为来南宣府考试,湛非鱼还是轻装简阵,除了何生何暖兄妹俩,也就额外带了个干杂事的马夫兼护院。
剁好了排骨,顺便把鱼也给收拾干净了,何生这才开口“我去喂马。”
何暖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挂着笑继续择菜,还是七爷来了好,有了主心骨,可一想到殷无衍的年纪,何暖眼底又浮上一层担忧,小姐说了一旦七爷成亲她就要避嫌了。
而此刻,书房里,湛非鱼在临帖,殷无衍在看禁龙卫送来的密函,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唯独多了重光这个破坏气氛的。
憋了快一个早上的重光终于忍不住了,偷偷看了一眼面容冷肃的自家七爷,重光蹭到了书桌边,捣了捣湛非鱼胳膊,“胖丫头,快半个时辰了,可以休息一下了。”
把最后三个字写完了,湛非鱼这才搁下笔,看着闲的快发霉的重光,“重光叔,你想说什么?”
“胖丫头,你难道只想着参加复试然后就不管了?”重光恨铁不成钢的瞅着湛非鱼,一脸苦大仇深的直摇头,“人善被人欺,你应该再接再厉把陈学政钉死在科举案上!”
想想那画面就痛快啊,小小童生直接干翻了江南道的学政,这说出去多长脸!不愧是他们禁龙卫出来的小丫头,武力值杠杠的,没有堕了禁龙卫的威名。
湛非鱼乌黑圆溜的大眼睛瞅着重光,直看得他心里直发毛,这才抿嘴笑了起来,“大哥哥说我年纪小,该专心读书,这事难道不该重光叔你去做吗?”
要是七爷开口了,重光早就把闫辉给捉拿归案了,到时候这么一审,撬开了闫辉的嘴,陈闵忠这个学政之位就坐到头了。
可关键是七爷高抬贵手放走了闫辉,所以重光才憋屈啊,他原以为胖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烈性子,一定会趁你病要你命。
可谁知道人小姑娘跟个无事人一般,不是写诗就是临帖,积极用功的准备第二场复试,重光这心里就跟猫抓了一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宽容大度呢。
“胖丫头。”重光把椅子挪近了几分,一副哥俩好的搭着湛非鱼肩膀,“你此前不是说对待敌人就要秋风扫落叶般的冷酷无情,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穷追不舍?”
湛非鱼同样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问道;“大哥哥,你在禁龙卫,消息必定灵通,你说大皇子可能被立为储君,日后登上那个位置吗?”
说这话题绝对是要掉脑袋的,可重光却来了兴趣,“圣上的想法我是猜不透,但胖丫头我可以告诉你,圣上乃是明君,所以大皇子绝无可能!”
大皇子在军事上或许有点天赋,那也仅仅是一点点,最关键是大皇子不愿意远离朝堂远离京中,可不到军中去磨炼,那不过是纸上谈兵,想要染指兵权更是一个笑话。
而大庆朝在圣上治理之下是国泰民安,重光即便不喜读书,可他也知道圣上要立储君必定会挑一个文韬武略的皇子,而文治则放在首位。
大皇子性情暴戾、行事狠辣,明君二字和他绝对不搭边,至于大皇子外家陈家,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湛非鱼咧嘴笑了起来,“所以啊,事实不明摆着。”
说完之后,湛非鱼站起身活动着脖子、肩膀和手腕,十年寒窗,她再努力几年就可以解脱了。
重光愣愣的看着脖子左扭扭右扭扭的湛非鱼,又瞄了一眼一直在看密函的殷无衍,他怎么感觉胖丫头和七爷越来越像了。
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弄的自己好像很蠢一般,虽然心底不愿意承认,可重光真没明白湛非鱼到底是什么意思。
会读书了不起啊!重光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一个大老粗和书房的气氛不搭调,等离开书房找到喂马的何生后,重光总算舒坦了一点。
“阿生,你说胖丫头这话什么意思?”重光勾搭着何生的肩膀把人带到了树荫下,重复了一下湛非鱼的话,“大皇子没希望,不应该乘胜追击直接钉死陈闵忠吗?”
若是大皇子日后有希望登位,那还要忌惮一点,毕竟陈闵忠可是国舅,担心他秋后算账。
何生看着手里喂马的草料,想了一下,“小姐是读书人,看的长远,我也不清楚。”
也对,何生这脑子还没自己好,问错人的重光一手摩挲着下巴,“你说胖丫头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她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等何生继续喂马,重光闲着无聊又窜到书房这边,可抬眼一看,自己七爷和胖丫头正坐一起说话。
重光顿时心里不平衡,敢情自己在的时候,两人都不发一言,各干各的的,等自己一走,得,这就说上话了,这分明是故意把自己排挤在外!
“大哥哥,你说陈学政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反正名声已经坏了,干脆复试再弄个割裂题出来?”湛非鱼都要认怂了。
为了让自己的落榜名正言顺,陈学政都能弄出《顾鸿》《顾雁》这样的题目出来,天知道复试会怎么样。
湛非鱼读书时间短,可她是顾学士的弟子,又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再加上算学极好,策论也写得好,所以院试若是落榜了,就凭着陈家和湛非鱼之间的矛盾,估计天底下的读书人都会怀疑陈学政在院试里做手脚了。
所以陈学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院试的题目出的偏出的怪出的人人唾骂,这样一来湛非鱼落榜就不奇怪了,这么变态的割裂题,甭管谁去考都可能落榜。
殷无衍看着皱着眉头的小姑娘,苦着脸,五官都快挤成一团了,“陈闵忠会见好就收。”
闫辉只挨了一剑,这就是殷无衍要传递的信息,若是陈学政还一意孤行的算计湛非鱼,那殷无衍就不会让此事草草收尾。
真的审下去,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仇子良的口供再加上丁毅他们的招供,这一切都是指向陈家,湛非鱼还有一个身为大学士的老师,陈学政除非要和顾学士撕破脸,否则第二场复试绝对会公平公正,即便湛非鱼考差了,也是铁板钉钉的头名。
“那陈老爷子会不会失望?”湛非鱼笑了起来,如同偷腥得逞的猫。
“看破不说破。”殷无衍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并不意外她的聪慧和通透,这一点,院子里正挤眉弄眼的重光就差远了。
湛非鱼如果落榜了,顾学士必定会针对大皇子和陈家。而陈家远离朝堂,再者江南道是陈家的地盘,所以真正被针对的只会是大皇子。
若是陈学政谋算失败,而湛非鱼追查到底,陈家会被问责的是陈闵忠,但同样的,湛非鱼的名声也不会好,甚至会连累顾学士。
大皇子那冲动易怒的性子,肯定会趁机报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殷无衍此刻需要查的是这个渔人到底是谁,陈老爷子宁可放弃陈学政这个长子,大皇子这个外孙,这个渔人才是陈家真正要捧上位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