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卧春》这首诗当了铺垫,又有刚刚对出的两幅下联,在场的读书人已然认同了湛非鱼在诗词上的天赋。
张秀才眼神阴狠扭曲了几分,骇人的表情让不服气想闹腾的张天豪一下子吓住了。
“不要丢人现眼!”张秀才警告声里透着阴冷,随后若无其事的起身向着大堂后面走了去,像是茶水喝多了去更衣。
不想湛非鱼一个小姑娘出风头,一二十来岁的青年站起身,对着在座的人拱拱手,“还请诸位不吝赐教,我出上联酒客酒楼同醉酒。”
众人沉思半晌,一个秀才笑着接道“我对下联诗人诗画好吟诗。”
几个十二三岁的蒙童眼巴巴的瞅着,又是敬佩又是羡慕,湛非鱼这样灵思巧慧的人极少,他们岁年长几岁,可刚听完上联,下联就被人对出来了。
赵教谕摸着胡子,看了一眼笑着道“我出上联闲看门中木。”
这上联比起之前张秀才和圆脸少年出的拆字联简单多了,在场的人闻歌知雅意,岁月催人老啊,当年他们也是这样的青葱少年。
几个小蒙童眼睛亮起来了,一个一个快速的思考起下联来,
“我想到下联了!”按捺不住想要表现的张天豪蹭一下站起身来,得意满满的看向赵教谕,只想着自己说出来下联后,被赵教谕夸赞。
“我还没想到。”白胖小少年失望的出声。
看着不过十岁,跟着家中长辈来的,此刻苦着脸,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简单的上联,还是赵教谕所出,自己竟然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到。
总算咸鱼翻身的张天豪哈哈笑了起来,张狂道“那是因为你蠢,时间不等人,日后科举,你难道还让主考官多给你一点时间答卷吗?”
小少年原本就沮丧,被张天豪在大庭广众之下嘲笑,羞耻的涨红了脸。
湛非鱼无语的看着得意忘形的张天豪,他得多眼瞎才看不到大家鄙视的目光,欺负一个孩子有什么可骄傲的。
“我对下联思间心上田。”张天豪提高嗓音大声说出下联,随后眼巴巴的看向赵教谕,就等着他的夸赞。
等日后自己进了县学读书,说不定赵教谕还会收自己关门弟子,到时候他就将湛非鱼那死丫头赶出县学!
赵教谕却是看都没看张天豪一眼,端着茶杯悠然的喝着茶。
“我……”张天豪忍不住想要提醒赵教谕,可刚说一个,却被湛非鱼打断了。
“我出上联,你可敢接?”湛非鱼看向隔着两桌的小少年,脆声道“少水沙即现。”
小少年愣了一下,眼睛一亮的快速接了下联,“是土堤方成。”
“一阵风雷雨。”湛非鱼的上联张口即来。
小少年这一次被难住了,倒是旁边一个小蒙童起身接了下来,“三光日月星。”
又有几个读书人出了简单的上联,让年纪小的蒙童们都对了下来,大堂里的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
“雏凤清于老凤声。”看着叽叽喳喳对下联的蒙童们,赵教谕温声赞了一句,而看向湛非鱼的目光也更满意。
科举三年一试,翰林院聚集了多少状元、榜眼?
朝中诡谲岂是靠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就能站得住脚,说到底除了才学更需要谋略城府,湛非鱼年岁不大,行事却沉稳老练,更难得是那份赤子之心。
“湛非鱼,你故意的!”这么被众人无视的张天豪怒不可遏的骂起来,“你这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你见不得我出彩,见不得别人比你更优秀!”
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喷了一口茶,大堂有一瞬间的安静,之后便是哄堂大笑声。
不说张天豪十四五岁的年纪了,启蒙至今已有十年,湛非鱼却半年不到,就凭着湛非鱼刚刚对出的两个拆字联,张天豪竟然大言不惭的认为自己更聪明,他脸皮倒是更厚!
从后院更衣回来的张秀才感觉不对劲,再看怒指着湛非鱼目眦尽裂的张天豪,张秀才一口老血差一点吐了出来。
“犬子失礼了,还请诸位多多包涵!”致歉后,张秀才抓住张天豪胳膊将人拉坐下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闭嘴,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坐一起的几个同窗丢脸到恨不能掩面而去,可谁让他是夫子的儿子,几人只能低着头当乌龟。
文会以飞花令开始,中间还对了对子,但因为有不少秀才在,而他们日后要去南宣府参加乡试,因此县学窦夫子率先出题,“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所谓四者为何?”
这是一道墨义题,出自《论语-公冶长篇第五》,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秀才起身,答曰“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人也义。”
……
“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老举人出完题后,在场的秀才们都傻眼愣住了,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老举人老眼昏花糊涂了?
湛非鱼也凝眉思索,“夫子,前半句出自《大学·中庸》,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诗经》上说“鸣叫的黄鸟,只栖息在山丘上。”孔子说“小黄鸟栖息在山丘上,是它知道它应该停留在什么地方,难道人还不如鸟吗?”
林夫子点了点头,追问道“后半句出自何处?”
“出自《诗经》,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湛非鱼感觉自己也幸亏是记性好,否则别说答题了,连题目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明白。
“品德高尚的文王,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始终庄重谨慎。”湛非鱼抬眼看了看冥思苦想的众人,低声问道“夫子,这不相干的两句凑一块,该怎么答卷?”
不说湛非鱼一脸后怕、两眼发黑,看县学那些已经取得功名的学生们,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就知道老举人这题目多么可怕。
“这种截搭题该怎么答就怎么答,只要有理有据把两句圆回来即可。”林夫子看着愁眉苦脸的湛非鱼不由笑了起来。
湛非鱼翻着白眼,原本那一丢丢的得意这会已经被变态的截搭题给摁死了。
别说两辈子,就算是活了三辈子碰到这种题目,也不一定能答出来,文王和鸟放一起怎么答题,难道说成鸟人?
老举人捧着茶杯优哉游哉的喝着茶,能把这些意气风发的秀才们难住,不枉自己冥思苦想数月。
圆脸少年气鼓鼓着脸,直接开口来了一句“夫人不如鸟,耻也!”
坐在一旁的同窗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等着少年的下一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被鄙视的少年高昂着头,怒瞪了回去,“有本事你们接下一句啊!”
于是,大堂里的蒙童们就看到县学的生员们一个个着了魔一般,摇头晃脑的反复道夫人不如鸟也,耻也!
听了七八遍魔音绕耳,生无可恋的湛非鱼两眼一翻,终于明白小妖精为什么会被唐僧给念叨到自杀,这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啊。
耻也!耻也!……
又来了,忍无可忍的湛非鱼突然站起身来,原本打算溜到外面去躲躲,可起身时带动了椅子,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热烈又火辣的看了过来。
呃……受惊的湛非鱼瞪圆了双眼,自己还是个小蒙童,他们已经是见官不拜的秀才了!
“湛小童神童这是想到了?如此才思敏捷,让我等佩服啊!”张秀才阴笑着开口,这是故意把湛非鱼架到火上烤!
湛非鱼扯着嘴角冷笑,脑海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耻矣、耻矣,如耻之,莫若师文王!”
大堂里有瞬间的安静,众人把这两句搁一块念叨了一遍,一个个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哈哈,后半截给圆回来了。”
“妙啊!”圆脸少年激动的一拍桌子,力气之大,手掌心瞬间麻了,熬一声叫了起来。
赵教谕、窦夫子几个举人对望一眼,都是欣喜不已,湛小蒙童不是男子,即使科举也不一定能出仕,但这样的才学才情,却可以成为一方大儒。
张秀才扭曲着老脸,尤其是看到赵教谕他们满脸赞赏之色,心下明白日后他若对湛非鱼这死丫头动手,只怕是阻碍重重!
之前湛非鱼虽然神童之名,还是陈县令亲口所夸,但也就乡野那些目不识丁的泥腿子会引以为傲,真正的读书人却根本不将湛非鱼放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