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比宝钗还要小上一岁,前些日子才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但薛蝌能在自幼失怙的情况下,能带着妹妹打理好薛家二房的生意,可见其心性、手段皆是上佳。用阴暗些的话来说,薛蝌绝不仅仅是品性良好、富有修养的仁善之人,该有的狠辣,他一点都不缺。这一点,倒是与贾琏颇为相似。崔朝英也没有想到,他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最后会栽到薛蝌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手中。码头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安平镇钞关衙门自然听到了消息,从九品的巡检亲自带队,与几十名军汉力士赶了过来。不过在他们赶来之前,薛蝌已经命人将崔朝英等几个漕帮重要成员塞进了自家货船的底层,其余几十人,全部绑了石头沉进了运河河底。他不信任安平镇钞关的人,让心腹带了些银钱上岸找借口打发了钞关的官吏。等回到船舱时,随行的大夫已经给邢家母女处理了手肘额头的淤青,并开了一个安神的方子。船上条件有限,邢家母女刚刚脱离虎口,此时还是惊魂未定。在看到薛蝌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熟人,也算是有了一丝安全感。薛蝌一直等到母女二人简单洗漱,吃了碗米粥后,这才开口询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邢岫烟的讲述平铺直叙,却依旧让薛蝌察觉了其中的惊心动魄。原来他家的下人能捡到那根金钗与投书,那还是邢岫烟一直紧绷着心神,用头上的金钗、手腕的镯子、身上的玉佩连接三次从狭小舷窗中三次尝试求救。因为前两天母女二人的配合,让漕帮的人在看管上有了一丝松懈。邢岫烟与温氏配合着悄悄解开了绑着手脚的绳子,用早前藏起的配饰为饵,在丝帕、衣角上写了两封求救信。可惜前两次的求救投书不知被谁捡了去,没有半点效果,这支金钗已经是邢岫烟手中最后的机会了。在漕船停靠安平镇码头补给时,邢岫烟隐隐听到了金陵薛家这四个字。她咬破了手指,用血在撕开的丝帕上仓促写了几个字后,踮起脚来将绑在金钗上的投书扔到了对向而过的薛家货船上……“我原想着,就算船上的人没办法与贼人周旋,至少能回京跟荣国府报个信,没想到遇上了薛二爷。”邢岫烟是真的没想到投书求救不到一个时辰,自己与母亲就被人救了下来,真是得天之幸。她起身盈盈拜下:“多谢薛二爷援救,大恩大德,邢家永世不忘……”虚弱的温氏也站起身来,眼看就要拜下,倒是把薛蝌弄了个手忙脚乱。他想要上前扶住二人,却因男女之别停下了脚步,苦笑的看着齐齐拜下的邢家母女。“婶婶与邢姑娘还是先起来吧,论理咱们还是拐着弯的亲戚,何必如此客气。再说了,便是遇到的是陌生人,薛蝌也不能见死不救。”……就这样,邢家母女算是逃出生天,安顿在薛蝌所乘的客船上。船上都是一群糙汉子,薛蝌只得将厨房的两个厨娘老妈子喊了来,帮着邢岫烟安顿。天亮后,薛家的船队再次启程。一路上薛蝌都没有掉以轻心,半点不停的往京城赶路。直到行船一日抵达东昌府码头时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因为贾琮带着两艘官船在码头临时停靠,贾家的亲兵刚好四下打听最近经过此地的可疑之人。当贾琮见到邢家母女与薛蝌时,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还真是命运使然,薛蝌与邢岫烟的缘分真是奇妙,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有了交集。贾十一已经去审崔朝英了,温氏在又惊又吓的情况下,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已经经不住继续奔波。恰好薛家在东昌府有几处铺子,便借了一处小院,将温氏与邢岫烟暂时安顿在城中休养。不过贾琮不打算停在此处,他找来了薛蝌,打算与之商量一下……“伯爷放心,反正我也不急着回京,正好可以借机好好整理一下东昌府的生意。”薛蝌在听到贾琮拜托自己暂留东昌府照看温氏与邢岫烟,脑中想起了昨夜在船舱中,温婉却也倔强的少女,心中有了一丝柔软。他抱拳说道:“我一定会照看好邢家婶婶与邢姑娘,待邢家婶婶身子痊愈,再护送其回京。”贾琮拱手回礼,郑重嘱咐:“那行,我会留下一些人手听你调遣,不管是谁,只要敢打你们的主意,不要留手。”“伯爷是担心漕帮的人来抱负?”薛蝌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摇了摇头:“我觉得漕帮的人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倒是伯爷……说句不好听的话,伯爷之前谏言改漕运为海运,得罪了不少人。这运河上下,有不少人靠着漕运赚的盆满钵满。或许,藏在漕帮背后的人,他们的目标是伯爷你。”不愧是薛家这一辈最聪明的男人,哪怕没在朝堂混,依旧靠着蛛丝马迹看清了这件事的本质。贾琮点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防着点总是好的。至于我……呵呵,我还怕背后的人不出手呢。此次南下,不把江南闹个天翻地覆,我把贾字倒过来写。”……崔朝英的身上已经没几块好皮了,贾琮现在越来越像大夏的土著,贾家血脉中隐藏的狠辣这一次完整的呈现了出来。南下的一路上,北镇抚司的人遵照贾琮的指示,各种刑具轮番的上,从崔朝英口中掏出了江南官吏、士绅以及漕帮的秘密。等抵达金陵码头时,贾琮直接带着人去了吴王别院。驻跸此处的忠顺王刘恪在听到亲兵来报来,还在诧异这小子怎么突然来了。贾琮向刘恪行礼问安,却见老十三快步上前将其拉住:“你小子,怎么这个时候跑来金陵?”“我是来请十三爷帮忙的,前些日子……”“琮哥儿?”“贾琮?”话才起了个头,正堂外就传来两声呼唤。贾琮转身看去,来人正是老师徐晋与内阁次辅夏令行。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一脸的疲惫。特别是老师徐晋,明显是大病初愈,苍白的脸色,整个人消瘦不少。“夏公、老师……”贾琮躬身向两人拜下,随后上前扶住徐晋,担忧的问道:“老师五月时受了伤,都半年了还没好?您可把学生骗惨了,去了三封信,每一封都说已经痊愈了。您瞧瞧自己这一点的苍白……”“好了,莫要担心,这是为师让人刻意画的妆容。”徐晋感受到了徒弟的关切与担忧,冲着贾琮挤了挤眼睛,微笑着解释道:“当初刺客射来的箭,正好扎在为师收在胸襟处的《论语》上,可惜了那本前朝孤本。”哦?这件事无论是徐晋还是刘恪、夏令行,三人都没有往京城传去半点消息。徐晋这半年来一直躺在床上,演了近半年的床戏……“自去年夏天开始,整个江南的形势一日比一日严峻。说实话,为师低估了这些人的大胆以及利益之下的疯狂……对了,你怎么突然跑来金陵了?”贾琮得知了老师的身子并无大碍,便稍稍放心,将京城发生的事以及从崔朝英处得来的情报一一道出。四人在这王府别院的正堂相互交换了一下情报,这一聊,就到了夜幕降临之时。贾琮将所有的事说完,朝着刘恪拱手:“十三爷,我是秘密进的城,就是想着打金陵漕帮一个出其不意。还请十三爷援手,调三千大军予我。”漕帮是个帮派没错,但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地下势力。光是摆在明面上的漕帮帮众,就有多达万余人。这群靠着运河活命的人,不但干着卖力气的活,有至少一半的人,还充当着某些人的打手,或是时而扮演水匪贼寇。根据崔朝英的招供,这些人中还有不少在家中供奉着混元老祖、无生老母、天真古佛。白莲教,真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贾琮不敢小觑漕帮,这回南下来的仓促,就带了几十个亲兵以及贾琏派来的几百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将漕帮一网打尽。好在金陵城中还有个老十三,这位的麾下如今是兵强马壮。“三千够吗?本王给你三万……”壕无人性的老十三果然豪迈,一开口就是三万人。贾琮摇头道:“用不了那么多,而且此事我打算悄悄的进城,打枪的不要。与漕帮勾结的官员、士绅太多了,只要走漏一丝消息,整个江南说不定都得乱起来。”夏令行与徐晋皆是点头,次辅大人这会已经盘算着借机来一次江南大清洗,与几人说道:“咱们手中能用的人手看似挺多,但摊开了来用,还不够稳住金陵府的。这样,老夫让人给松江水师传令,调水师过来。”这时徐晋插了一句:“松江水师的人可信,不过最好给湖广也去封信,让他们做好准备。”“不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一动漕帮,恐怕这些人也就明白到了生死时刻了。”夏令行的话把贾琮给吓到了,他震惊的问道:“江南的形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人要反?”朝廷可是刚刚将鞑靼给灭了,高丽也已经是大夏的嘴边肉,还有人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撩虎须?夏令行却说:“,最能蒙蔽人的心智。这几年朝廷先是整顿盐课、开海,然后清丈田亩改革税制,如今你又要动漕帮,已经触及了既得利益者的根本。”“这件事也在为师的意料之中,这回借着遇刺‘重伤’的机会,我已经摸清了江南这潭浑水中的鱼,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徐晋补充道:“就算他们还能忍住不反,我们也要逼得他们举起反旗。想要一劳永逸,只能下狠心将江南的地翻上一遍。”夏令行与刘恪也是肃穆点头,让贾琮大为震撼。原来这三位早就准备好了用刀兵来跟江南的各方势力“讲道理”,或者说,彻底改换江南的天地。“此事不急于一时,等松江水师的人马抵达金陵后,先将漕帮拿下,然后再一鼓作气,进城抓人。”夏令行看向刘恪,再次郑重的叮嘱道:“这两日就由王爷继续与江南这帮子人虚与委蛇,一定要把他们稳住。”刘恪胸膛拍的啪啪响:“放心,没人比我更懂唱戏的事,我一定把他们忽悠瘸了!”……冬月过了大半,元祐九年的冬日好像比往年要更冷一些。金陵城飘起了雪花,运河上的行船都少了一大半。因为商船往来的减少,漕帮的人在码头少了一大笔进项。很多寻不到活计的人又一次聚到了一处,打算再次扮演水匪贼寇,趁着年节前最后这一个月,捞上一笔银子好过个肥年。漕帮总部在金陵城外靠近码头的一处三进院子里,帮主马大元是个年仅五十的粗鲁汉子,此时正与帮中的几个心腹商议一些事。“崔兄弟去京城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看来海运之事已经是没办法改变了。军师,上一次你说的海上生意,到底有没有把握?”马大元将目光放在左下首的中年书生身上,费仁载不过秀才功名,却是他早年就与之相交,关系要好的亲密友人。而且费仁载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西林党人。他的老师乃是西林前党魁钱浅壬,浙江最大的海商之一钱家的家主。马大元能掌控金陵漕帮,离不开西林党人的帮助。当然,漕帮也为西林党在漕运上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依靠漕运,西林党人几乎控制了整个江南通往北方的钱粮通道。费仁载风度翩翩的扇着纸扇,微笑回道:“马兄莫非忘了在下的老师是谁?老师已经许了咱们漕帮两成的利,只要漕帮帮助西林拿下松江府的江南造船厂,松江关口的出货,今后就是马兄说了算。”马大元心动了,那可是每年数百万的银子。不过他在听到江南造船厂这五个字后,皱眉说道:“可江南造船厂的不远处,驻扎了朝廷的五万水师!就咱们漕帮这点人……”月票推荐票今天就先更到这里,明日继续,晚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