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制方面,蔡远裴的思想就是“重学而轻术”。
所谓“学”侧重基础理论学科,“术”则侧重应用学科。
自鸦片战争以来我们与列强屡战屡败,政府和文人都把原因归咎于洋枪洋炮不如别人,因此无论是公派留学亦或者自费留学,学生所选择的专业都是偏应用学科。
最具代表性的晚清三批庚子赔款留学学生中,大多数选择的都是土木、采矿、电机工程、造船工程等工科专业,目标就是归国便能立即投入生产建设活动。
当然,胡石这种选择政治和哲学的也是极少数。
久而久之,教育界就普遍形成了重视应用学科而忽视基础理论学科的学术思想。
蔡远裴的观点恰恰与主流相反,认为大学更加注重于纯粹学理研究的文科和理科,因此一上任就扩充这两科的力量,新聘请的教师也都是这些方面的。
甚至为了坚持他的教育改革,直接着手取缔工科、农科这两个最具应用价值的学科。
蔡远裴怔了一下,将手里的茶壶放下:“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但大多数学生从预科毕业后很少选择去做学问,选文科者甚少,选理科者少之又少,不取缔其它学科如何让学生抱定求学之宗旨?”
程诺摇头反驳:“蔡公您这是过于激进了,任何一门学科都不能以简单的兴废来处置,可以经过有计划的改良让学科变得更科学更完善。”
翻开改革计划书中的一页,程诺指着法学学科说道:“众多学科中,我看您对法学学科最为排斥,这其中存在着误解。”
“误解?我看未必!”蔡远裴想起这个就气得胡子直抖:“问问那些要从预科毕业升学的学生,他们最想要选择什么学科,恐怕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法学,为了升官发财无所不用其极,与求学初衷背道而驰,光阴虚度,学问毫无,这样的学科留着只会继续祸害学生,祸害整个社会!”
与其说是蔡远裴对北平大学法学的误解,倒不如说是法学教育的缺失和畸变让他失望。
当西式的法律教育被引入中国时,它就被社会各界认定为新的科举机制,成为选拔官吏的重要阶梯。
只学其表不看其实,导致法学教育的发展一步步偏离正轨,最后演变成学了法学,就好像一只脚就踏进了官场,这对官本位价值观为主的国人来说,吸引力可就太大了,名字叫法学,实际上是官学。
于是乎学生预科刚毕业,就挤破脑袋想往法学里面钻,即便成功入学,也都是忙着搞关系拉帮派,互相承诺苟富贵勿相忘,长此以往,法学的名声也就被败坏了。
面对这种情况,程诺讲着自己的观点:“蔡公,不可否认,法学学科变成这样确实有自身的原因,可罪魁祸首还在这个社会上,不能因为外因而断自己一臂,况且改革的手段千千万,不尝试就问斩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蔡远裴的情绪稍稍平复,问道:“你且说说看。”
喝口水润润嗓子,程诺拿来纸和笔,解释道:“如今北平大学的法学太过笼统,除了法律外还包括政治和经济,首先,我们在第一步就要把他们划分出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细分出法律、政治和经济三门学科。”
“其次,除了兼顾学科的使用价值外,还可以加入一些理论学科,如《西方法制史》、《中国法制史》、《逻辑学》等等。”
“最后,将法学本科三年学制调整为四年,加深学生们对法律理念的整体把握。三板斧下来,我相信四年以后,肯定能培养出一些具有法理精神的学生。”
等到程诺说完,刚想再喝口水,就看到蔡远裴突然起身,啪啪啪鼓了三下掌。
“致远,你的想法很有实践价值,我看法学学科改革完可以按照你这个来。”
这幅高兴的样子让程诺吓了一跳,嘴里的茶水差点吐出来,哪有刚才义愤填膺的样子。
是了,总算明白了,蔡远裴本就是和蔼的性格,哪有那么容易动怒,就是为了将程诺的想法逼出来,使出来的激将法。
况且眼下政界、学界从事法学的人那么多,即便蔡远裴那么高的声望,取缔法学学科的压力也是不好受的。
不过话既然都说出来了,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