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诸葛亮也不清楚陆将军究竟为什么会千里迢迢, 救他们回来。
这个问题在路上已经困扰了他很久。
要说叔父的才学当然也是有的,但为郡守刺史还是有些吃力的,尤其是这种乱世里的郡守。
诸葛亮年纪虽小, 却已经见识过了乱世的面目。
郡守也好,刺史也罢,若无人护卫,与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甚至因为他们是“士人”, 倒能引来更多的贼寇觊觎。
回忆起叔父与那位陆将军初见的一面,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竟能以一郡之重任相托?
这位出身琅琊士族的少年又在意地看了叔父几眼。
叔父虽然三十有余,但姿容清隽,气度通雅, 自从少年时失了发妻后, 这些年来专心抚养他们兄弟姐妹几人,也不曾考虑过婚姻之事……
诸葛亮脑子里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然后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虽说……虽说……叔父在政务上没那么, 没那么精通, 但他可以帮忙!将来兄长若是回了琅琊,也必定会尽心奉养叔父……叔父一家子!一片孝心!天日可表!
十四五岁的少年赶紧把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丢出去, 略一思索后, 决定帮小陆将军一把,先劝叔父上任。
考虑到叔父现在犹犹豫豫的模样, 诸葛亮决定反其道而行, 说点怪话。
“叔父不去也好, ”他说, “侄儿听说……”
叔父忧郁的眼睛转向了他, “听说了什么?”
“那位小陆将军有些专横,”他小心地说道,“尤其是北海士人,多有臧否。”
诸葛玄很明显没考虑到会提到这个,他愣了一下。
“是么?倒确实看不出来,那位陆将军行事如何专横?”
“北海贼寇作乱,孔文举无能为之,因此陆将军便带了精兵去替他平乱,”诸葛亮说道,“连各县的琐事,也是陆将军带了一应人等去处理的,孔融终日里置酒高台,全然不问俗务,只与几个经学大家研究学问……这般行事,如何看不出陆将军的专横?”
叔父开始陷入沉思。
诸葛亮在旁边耐心等着。
叔父从毛毯上爬起来了。
“若我去东莱,也……”
“恐怕也如孔北海这般。”诸葛亮故意道。
叔父那张愁眉不展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了光彩,“小陆将军毕竟有恩与我们,她既欲取东莱,我怎能推脱?”
“……叔父的意思是?”
诸葛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既如此,便速命人打点行李,咱们明日便去北海!”
他们都是琅琊人,因此对附近几个郡县都不陌生。
即使是十四五岁的诸葛亮也知道,从阳都去东莱是不需要先去北海停一下的。
因此少年立刻用眼神表露了自己的不解。
但叔父的回答让他更加怀疑小陆将军这个选择是多么的……
“二郎还须攻读诗书,阳都现下没有那许多的经学大家,”诸葛玄面露微笑道,“我要备一份厚礼,将你送去北海,若是孔北海看中,收你为弟子,将来你便也如他那般文采……”
诸葛亮短暂地陷入了茫然中,他理解孔北海的才学,但不理解诸葛玄对孔北海的推崇。
在他看来,孔融那种“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的文人……哪怕文采风流美名满天下,他也一点都不想学。
……半点也不想学。
……袁谭也这么觉得。
天气渐冷,平原在青州最北边,尤其的寒冷些。屋中的炭盆烧得极热,他又十分年轻,但也还是免不了要披一件皮毛大氅才能抵挡这一阵接一阵的风雪。因此除了炭盆与大氅,婢女又为他添了个小炉子在一旁,随时烤一烤手,省得写不出字。
袁谭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拿着一封信沉思,直到郭图走进来。
“先生?”
“这样的风雪天,公子不曾围炉饮酒,仍如此案牍劳形,实在令人敬佩,”郭图满面笑容道,“公事固然要紧,也要爱惜身体啊。”
郭图温和的话语仿佛热酒,熨烫在袁谭的心上,令他眉目舒展开。
“正有一件事想请教先生。”
这位中年文士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何事?”
袁谭迟疑了一会儿,“北海贼寇已平。”
这并不出郭图的意外。那些青州贼已经是强弩之末,无论人数、武器、战斗力,每一样都不能与北海郡的郡兵抗衡,更何况陆廉那支军队跟随她四处征战,又悉心添置兵甲,已是一支精兵,平贼自然不在话下。
因此郭图只点了点头,等待大公子接着往下说。
“孔融空有美名,谁知竟无能若此,拱手将北海让与一妇人,”袁谭终于忍不住了,“诚为天下耻笑!”
“虽有盛名,实不过一瓠壶尔,文学邈俗而不达治务,”郭图笑道,“大公子不是早有所知?”
听了这句吹捧,袁谭那张英气的脸依旧十分纠结。
“我就算知道,”他道,“也没想到他竟能这般无用!”
“陆廉虽能替他平寇,来岁我军兵临城下时,难道她也要替孔融守城么?”
“我就是担心这件事,”袁谭叹了一口气,“沮先生有信至……”
郭图的瞳孔一瞬间缩紧了。
天下有些诸侯深恨自己身边没有得力的谋士,袁绍却经常苦于身边谋士太多。
沮授田丰审配郭图荀谌逢纪辛毗许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理,不同的说辞,于是听谁的不听谁的就变成了一件麻烦事。袁绍以前总觉得那些不听忠臣之言的君主实在愚笨,但自从他帐下多了这许多谋士之后,他才知道那些昏君也不是自愿当昏君的。
这些谋士们不仅风度翩翩,而且口才绝佳,不管什么事都有两个立场相对的谋士出来争执,不管哪一方都能把话讲得无懈可击,于是该听谁的话就成了一个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