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从前读史书时,常看到书上多言胡人控弦数十万,那时根本想不出控弦数十万是个模样。”
冯刺史手执马鞭,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对着身边的关将军说道
“如今亲领数万骑军,驰骋于大漠上,终知胡人为何敢自称天之骄子矣!”
正值初夏,天气又是极好,天蓝蓝的瑰丽无比,像毫无瑕疵的光滑缎子倒扣下来。
耀眼的日头,洒下温暖,时不时吹过来的凉风,并不会让人觉得炎热。
一眼无垠的碧绿,放眼所入,处处翠流,轻轻流入云际,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的是,这等绝色美景,如今被一支洪流所破坏。
这支铁骑洪流,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腾卷起一条没有尽头的长龙。
明丽的阳光,清亮的河流,迷漫着青草香味的大漠,都被这条长龙的喧啸充塞了,遮没了。
无数的铁蹄践踏在草地上,空气中扬起了牛马粪的草末儿。
关将军看着这一切,脸上亦是笑意盈盈
“即便天之骄子又如何,冯君侯一声令下,胡骑影从,可见天骄亦不过如此。”
冯刺史闻言,哈哈大笑,更是得意。
身在旷野,身心俱逸,冯君侯不禁高吭歌曰
“我立马千山外,
听风唱着天籁,
岁月已经更改,
心胸依然自在,
我放歌万里外,
明月与我同在
……”
听得关将军眉头就是一挑。
以这种听不懂的话语唱出这等曲调,她已久不见阿郎如此。
只待他唱完,关将军不禁好奇地问道
“此曲何名?”
“我从草原来!”
冯刺史对着关将军挑挑眉,然后又放肆大笑。
关将军识趣地追问道
“君侯欲从草原去何处?”
冯君侯手执马鞭,指向东南方“中原,伐贼!”
数百年前,霍骠姚从关中出发,进入九原故地,再从九原故地进入大漠,最终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居延泽。
然后逆弱水而上,进入凉州,在当时仍是虏人腹地的河西走廊来回纵横,杀虏数万,拉开了强汉的序幕。
而在数百年后的今日,冯刺史同样领着一支大军,走着霍骠姚走过的路。
所以冯刺史的意气风发,不是由来无故的——不同的是,两人的方向,却正好相反。
从居延海到高阙塞,大约有一千八百多里,近两千里。
说远,那是真的远。
即便是像冯刺史这样,全军骡驮化,那至少也要走一个月,有可能还要久一点。
不过对于汉军来说,也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毕竟霍去病当年第一次走这条路时,大漠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不说远的,就是近一点的,在灵帝时代,汉军还有能力兵分三路,出塞征讨檀石槐。
那一次,同样也是数万骑兵出塞两千多里,比冯刺史这一次的全程还要远一些。
而现在,冯刺史不但已经探了三年的路,而且沿途还有前汉关塞的断垣残墙当路标。
时隔整整六十年之后,汉军终于再一次大规模出塞,出现在茫茫大漠上。
只是这一次,大漠胡人再没有了像檀石槐那样的雄主。
唯一有点像样的,也就是龟缩于九原故地的轲比能。
只是此时的轲比能,却不得不依靠凉州的支援,以图东山再起。
靠近凉州关塞的西部鲜卑,经过这几年凉州有计划有步骤地改造——虽然改造手段激进了一些——如今相当一部分已经融入了凉州的新兴产业链里。
剩下的一部分,要么北逃,要么东窜。
而在居延郡与九原故地之间广袤大漠上,离凉州关塞越远的地方,侥幸逃脱了凉州改造的部族就越多。
而这一回,这些胡人部族的幸运终于开始用完了。
冯刺史带领五万义从胡骑出塞,可没打算让这些义从胡骑一直跟着自己到达终点。
这五万胡骑被分成了三路,一路向正东,一路向东北,一路向东南,扇形展开。
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地扫荡前方路上的野生胡人部族。
野生胡人部族的牛羊马匹,可以为大军提供一部分口粮。
毕竟八万大军啊,即使军用口粮已经更换了n代,但对于凉州来说,仍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
所以这一路上的胡人部族,正是大军的粮食补给点。
而被捕获草原丁口,则会被分派出来的胡骑,不断地押送回居延郡。
同时这些不断回派的胡骑,也可以顺便保护大军的后方粮道。
义从胡骑除了口粮是由大军供应一部分,从战马到武器,都是自备。
大汉军中武器升级后,淘汰下来的军用品,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流入了他们手里。
虽然说是淘汰品,但对于胡人来说,却是极为上等的兵器。
换了以前,要想得到这种等级的兵器,光是渠道就是个大问题。
就是有渠道,数量也是个问题。
更别说价格,没有个两三倍乃至四五倍的高价,是不可能拿到手的。
凉州的义从胡骑,正好碰上了大汉军工产业升级,居然能平价从大汉手里拿到汉军制式兵器,可谓是天上掉肉饼。
故义从胡骑虽名为义从,但对于草原上的胡人来说,已经不在一个等级上了。
他们在战场上斩获的战利品不用上交,归自己所有。
此次跟随冯郎君出塞,更是得到了捕获劳力的大肥差。
以前这个肥差,哪轮得到他们?
都是刺史府麾下的诸军才有资格沾手。
虽说捕获到的劳力要上供一半,但剩下的一半,也足以刺激得所有人都红了眼。
三路胡骑,每路一万多人,如同蝗虫一样,不断向东面扩大搜索范围。
许多小部族的胡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大量铁骑冲进部族群落,骨制的兵器如何能挡得住铁制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
小部族的首领率领着族内仅有的勇士,试图反抗,一边大声叫喝。
“你们,绕到后面去,不要让那边的人跑了!”
“剩下的,冲散他们!”
“不要急,争取抓活的,抓完了大伙都有份!”
远处传来了指挥的声音。
义从胡骑里,每千人都有两三个汉人军司马,平日负责监察,战时负责记功。
这些军司马,要么是讲武堂学生在军中实习期结束后下放,要么是直接抽凉州军中的骨干过来。
虽然组织度远远比不上凉州的正军,但粗略简单的组织还是有的。
“汉军?”
部族首领也是有些见识的,听出这是汉人在说话。
只是看着从两翼不断包抄压缩过来的骑军,却又明明是与自己同一类人。
部族首领又用胡话喊了几嗓子,回应他的是开始加速奔跑的马蹄声,还有一阵阵从对方嘴里发出的呼啸声。
很快,两边各有十数骑突然飞掠而过。
没等部族首领明白过来,前面的族人突然乱了起来,有人发出惊呼声,然后从马匹上掉落下去。
紧接着,部族首领终于看清,原来是一根粗大无比的麻绳,正在敌人的操纵下,狠狠地刮过自己这边的人群。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