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就这么在陈老爷子的棺材前,跪了整整一夜。
他想不通。
想不通齐老夫子说的话。
齐老夫子说,存,吾顺事,没,吾宁也。
他说,一个人只要热爱生活,积极而努力地活着,死时便会安宁,笑着离世。
可,真的是这样吗?
爷爷他活得不努力吗?他活得不积极吗?
还有人比他更热爱生活吗?
儿子、儿媳战死边疆,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
没什么别的想法,就一心想让孙子读书,有点文化,将来找个安生的营生,不必像自己儿子那样,去当兵,不知道哪天就无缘无故地没了。
这个愿望过分吗?
六十多岁的老人,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每天绞尽脑汁地挣钱,吃饭就吃半个糠团子,还没寒书斋里那些孩子吃的多。
他没有叫过一声哭,没有喊过一声累,就为了这么一个朴实的愿望。
好不容易,终于把二狗,他的孙子送进了私塾读书,却连一次都没有接过他放学。
这也能算安然长辞吗?这也能算死后安宁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像陈老爷子一样,努力、积极地活着,热爱自己的生活,热爱着这个不好、但也没坏到哪里去的世界。
为什么他们这么活着,依旧到死不能得偿所愿?
陈老爷子还没听过二狗和他抱怨寒书斋里的先生上课多么严厉,还没听过他吐槽书斋里的同学,有的看着呆呆的,有的很好相处......
陈老爷子,还没见过二狗长大成人,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兔崽子,长成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还没见到二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给老陈家续上一炷香火。
王肃坐在院子里看夜空,二狗跪在棺材前看爷爷。
看到夜色褪去,看到天空蒙蒙亮,看到日出东山。
王肃走进屋子,二狗张开嘴巴,看向王肃,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沙哑而沉重。
“王叔,我爷爷真的死了吗?真的吗?”
这一刻,二狗无比希望能从王肃口中听到他平日逗自己的那四个字,“当然,不是”。
王肃嘴中苦涩,他当然知道二狗所想,叹息一声,说道:“二狗......”
王肃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可真正的答案,早就藏在了那一声叹息之中。
二狗面如死灰,眼中再没有半点希望,他垂下那小脑袋,说道:“王叔?”
“嗯?”
“我们把爷爷埋了吧。”
“嗯。埋哪儿?”
“和我爹娘埋在一起。”
“嗯。”
二狗刚想站起身,却因为跪了一晚上,双腿早已麻木,没了知觉,差点跌倒在地。
好在王肃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二狗。
二狗缓了缓,便自己站了起来,固执地和王肃一起抬起了陈老爷子的棺材。
二狗抬前面,王肃抬后面,一小一大两个人,沿着山路,一路上山,到了一处坟前。
这处坟墓很简陋,不过是一个小土包上盖了几块青砖罢了。
坟前野草丛生,若不是二狗带路,常人路过,亦不会注意,就和路边的野草一般。
二狗一声不吭,将陈老爷子的棺材稳稳放下之后,现在自己爹娘的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就在他们的坟旁边,拿着王肃捎带上来的铲子,开始挖坟。
王肃在一旁想要帮忙,却被二狗拦下了,不到八岁的孩子稚嫩的手掌没挖几铲子,就被磨破了皮,勒出了血。
但二狗没有像平时一样,没有哭,昨夜已经将眼泪都哭干了。
二狗最后看了陈老爷子最后一面,然后才让王肃合上了棺材板,用钉子钉死,下到坟里,填上了土。
入土为安。
二狗和王肃各自跪在陈老爷子的坟前,磕了头,然后下山了。
“王叔?”
“嗯?”
“我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肃脚步一顿,然后继续走着山路下山。
“为奸人所陷害,为世道所拖累。”
“为什么会有奸人?为什么会有这种世道?”
王肃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
“王叔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找了很久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找到。”
“我以后一定要找到。”二狗脸上还有几分悲伤之色,但更多的还是坚定。
王肃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原因,说道:“我不希望你找到。”
“为什么?”
“我喜欢等你真的要去找的时候,已经有人找到了答案,这样大家就知道了答案了,也就不会有恶人,不会有这种世道了。”
二狗似懂非懂。
“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