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廷没听他那些别让他母亲知道的那些话,从明清院出来之后,就先去了归鹤院。
等他从归鹤院出来,宋国公夫人就坐在榻上,人怔怔的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儿子说的那些话。
她身子一动不动,眼神也不知道看向哪个方向,一直到了天晚下来,屋里的光线越来越黑暗。
平嬷嬷走进屋里,看着独自呆在黑暗中的宋国公夫人,轻声的喊了她一声“夫人。”
宋国公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她,声音沙哑的出声“孟显……”接着,却又没有将剩余的话说下去,忍住了眼眶里的泪。
平嬷嬷让人点了灯,安慰她道“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国公却又已经恢复了神态,表情重新变得冷淡起来“他死不死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这个人,一辈子不负责任,说话不算话,这是老天爷都在报应他。”
但是仔细辨认,仍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里的颤抖。
红袖牵着刚睡醒的孟承雍走出来,他揉了揉眼睛,喊了一声“祖母。”,说着走到宋国公夫人的跟前。
宋国公夫人将他抱了起来,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像是想从他这里需求一点依靠。
孟承雍感觉出来了祖母不开心,踩在宋国公夫人的膝盖上,站起来亲了亲她的脸,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祖母,不哭,笑笑。”
说着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又道“祖母,笑笑。”,然后继续做鬼脸,仿佛是在逗她开心。
宋国公夫人看着他终于笑出了声,心中软的像是一团棉花,将他抱在怀里,又拍着他的背“雍儿啊,祖母的小心肝。”
另外一边,孟季廷从归鹤院出来之后,又直接回了东跨院。
青槿走上前来迎他,问道“我听说国公爷回来了,爷……”
她话还没说完,孟季廷却伸手拉过她将她揽在了怀里,紧紧的抱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在她这里得到安慰。
青槿感受到他的情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国公爷出了什么事吗?”
孟季廷继续越加的抱紧了她,将脸在她脖子上蹭了蹭,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太医说,父亲身体怕是不大行了。”
青槿听着微惊讶“怎么会?”上一次他回府,宋国公的身体看着还挺好的。
跟着也为他伤心起来,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安慰着她。
晚上睡觉的时候,孟季廷抱着青槿说了很多的话,说了小时候和父亲的事。青槿认真听着,握着他的手。
“小的时候,父亲教导大哥的时候总是更耐心,花更多的时间在大哥身上,分到我身上的时间极少,我那时候还抱怨过他偏心。现在想想,父亲心里对我和对大哥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大哥那时候是世子,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父亲自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教导他。”
有些东西,也是在兄长去世,他成为世子之后才明白的。世子这个位置,不仅是家族的权利,更多的是家族的责任。
“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应该早将他接回府里,让太医好好给他诊治的,不然也不会耽搁这么长时间,导致现在药石无医。”
青槿道“子欲养而亲不在,那爷以后就多陪陪国公爷,让他以后走得没有遗憾些。”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句话,没有谁比青槿更深刻了。他至少还有孝顺父亲的机会,而她,到现在连父母亲人的样子都记不大清了。
“父亲更想的,或是母亲能原谅他,能在最后的日子陪在母亲的身边。”
青槿没有说话,宋国公和宋国公夫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不是她能插的进去手的。
宋国公府里的气氛因为宋国公的身体而蒙上了一层阴影,连年关将至的喜庆气氛都淡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孟季廷将宋国公的身体状况告诉了孟贵妃,还是孟贵妃从那天回去的太医口中知道的,宫里的太医全部被派了出来给宋国公诊脉,但诊完之后却具都是摇了摇头。
而后,宫里的补品和药材,什么百年的人参、百年的灵芝等等,孟贵妃全部如流水一般的送至宋国公府。
孟二爷知道父亲的病情后,抱着孟二夫人哭了一场,又哭又说“爹呀,您怎么会病得这么重,这可怎么办才好……”,孟二夫人这次倒是没有嫌弃他,伸手拍着他的背,倒是好好安慰了他一番。
整个府邸里,就只有宋国公本人日子依旧过得轻松、惬意。
他这次回来,虽然仍不敢往归鹤院里去,但却不再躲着宋国公夫人。
比如,在宋国公夫人牵着孟承雍出来花园赏景的时候,会在花园里突然偶遇上拄着拐杖的宋国公。
宋国公对着她讨好的笑“带着雍儿出来散步啊,真巧,我也出来散步。”
宋国公夫人扫了他一眼,并不理他。
于是宋国公看着她手里牵着的孩子,打算从孙子这里入手,弯着腰看着他笑道“雍儿,雍儿,我是祖父,还记不记得祖父?”
这么久没见,孟承雍早就不记得这个祖父了,但是他机灵,眼珠子一转,看着宋国公道“祖父,大英雄。”,意思是夸祖父是个大英雄。
宋国公听得哈哈笑起来,高兴得不行。将手里的拐杖交给下人,要来抱他。
下人想劝他“国公爷,您的腿。”
宋国公道“没事,我抱抱这小子。”
结果一抱起来,发现这小子人小小的,倒是真沉,抱了没一会便觉得腿疼起来,又重新将他放下来。
孟承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国公夫人,然后邀请他“祖父,散步,看花花。”
这提议正合了宋国公的意,拍着手笑道“好,祖父和你们一起去散步,去看花花。”
于是花园里的情形就变成了,宋国公夫人牵着孟承雍走在前面,宋国公拄着拐杖走在后面,时不时的找个话题说两句话,比如“这梅花开得真好啊!”、“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我今年看到了你以前绣给我的荷包,想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你最近好不好”……
宋国公夫人并不理他,但也没有赶他。
宋国公自说自话觉得有点尴尬,就弯腰和孟承雍说话,比如“雍儿今天吃了什么?”、“祖父回头给你做把小木弓好不好?”、“以后祖父天天陪你散步,陪你看花花”之类的。
但那最后一句话,宋国公是看着宋国公夫人说的。
宋国公夫人在一棵梅花树前站定,指着树上含苞待放的梅花对身后的二乔道“将这梅花剪几枝回去,插在花瓶里。”
宋国公也跟着他站定,看着一片红艳的梅花,突然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他突然叹着气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相国寺后山的桃花林里。那年的桃花开得跟这片梅花可真像,你和你家的丫鬟在桃花林里追逐,绕着花林跑来跑去,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后来你掉了一支桃花簪,我将他捡了起来,将它还给了你,问你,你是哪家的姑娘,芳龄几何,可婚配否。你红着脸,骂我是登徒子,然后拿回簪子跑走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红着脸,瞪着一双大眼睛骂他的模样,长得可真漂亮,骂人的时候也可爱。
宋国公夫人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那时候,但脸色却冷了下来,没说话,牵着孟承雍转过身就往回走。
宋国公看着她的背影,却并没有跟上。
胡玉璋是在即将春节的时候身体终于病好,出了正院的。
她将好好的梳洗了一番,为自己描眉打扮,上了胭脂,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然后才出的门。
她出门之后,先去了归鹤院拜见宋国公夫人。
宋国公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她,让人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到她的跟前,和蔼的问道“身体好些了?”
胡玉璋道“是,劳母亲记挂,喝了药,调养了些时间,大夫说已无大碍了。”
宋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如今府里因为宋国公的病情,大家都没有精力管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心情,她能自己想开好起来,自然是好的。
宋国公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道“好起来就好,你毕竟是世子夫人,府里的事情离不得你,晖儿也需要你照顾。”
胡玉璋脸上歉疚状“病了这么久,是儿媳的不是。”
她在从归鹤院里出来后,接着去了清明院,去给宋国公请安。
府里的人对她终于出门这件事,表现得并没有任何惊讶,仿佛她从来没有病过一样,对她依旧恭敬,依旧顺从。但胡玉璋总觉得这些人看她眼神,有了几分看轻的意味。她甚至在想,在她病中的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有没有偷偷的笑话过她。
她们会不会觉得,她现在娘家与夫家都快成了仇家了,她还端着世子夫人的架子,不过是虚张声势,是在摆臭架子。胡玉璋越想越举得头晕,只觉得胸口又闷了起来。
如今中馈由孟二夫人管着,少了管家的琐事,她白天倒是闲了下来。于是她干脆抱了孟承晖,出门去其他府上走动。
如今宋国公府与延平郡王府断了走动,娘家如今靠不上,世子心里对她也不知是什么想法,他说不会因兄长的事牵连于她,但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必须为自己和她的晖儿打算,得把与上京其他府上的关系经营起来。
不求其他的,至少希望哪天万一她和庄氏、她的晖儿和孟承雍有了纷争时,这些人能为她和晖儿说几句话。
日子就这样过去,转眼就是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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