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189章(2 / 2)

说服慈衡还是卓思衡自己在行,听过大哥的话,她立即放心,乖乖继续吃饭。

卓思衡感慨这一桌子人心眼加起来有多少,数都数不过来,怕是除了慈衡,人人都看出他手上遇见难办烦心的事,不愿多言。不过难道是自己最近忧心的事太多,没有表现出从前稳若泰山的气度来,才让家人如此担心么?这次顺从皇帝的安排也是因为皇帝所言并非全然无用,一也是审时度势自己做出的最后抉择。要是自己真遇到一时无法处理之事,他也有非常手段应对,一时之间权位和能力不够,奇谋来凑,总归因时制宜绝不坐而待毙的。

感受到家人不同方式但出于同心的全方位关怀,卓思衡想着,还是家好啊……不禁露出笑容来,他正准备继续吃饭,筷子还未重新提起,心中却好似落入一颗石子,先前在太液池未见的涟漪此时却荡漾于心,渐由细浪换做沧澜。

卓思衡似烫到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做了!

“我出去一趟。”卓思衡说完转头就走,家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出去门外的身子又回探出头肩,“阿慈,不许去找虞雍,听见没?”

说完就消失了。

留下一桌家人茫然不知所以。

卓思衡饭吃到一半骑马离家,直奔中书省。

中书省值班的官吏从来最多,因与皇帝商议机要,政事堂又设立于内,总有学士与朱紫官级每日候命,万一遇到急务,便可第一时间递入宫内,皇帝若有急事商议,也可马上找到人选。

卓思衡名义上是来找前两年小范围考课的圣旨诏令留档,实际上却是翻找其他能佐证他想法的朱批。

果然,在卓思衡不在中枢这将近一年时间,虽说皇帝身体不佳,但朱批数量却不见减少,甚至比卓思衡人在翰林院做侍诏时还更多了,有些奏章其实完全不用朱批,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地方的琐事,按照从前惯例,交由中书省省批即可。

但为什么皇帝现在却要亲自过目并批示呢?

因为他在害怕。

就好像方才受慈衡启发自己所想,如果面对非常时期的非常事态,自己能力与权势不足,那就更要强调手段和谋略。皇帝从前是不大会用这种损伤他贯穿执政始终那份“仁下”之风的手段,变相的胁迫对皇帝而言多少有点掉价。

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的身体大概真是不行了,至少目前仅能维持表面上的安泰,但御医是如何私下对皇帝陈言的,他们做臣子的无非知晓。而皇帝自己清楚,并且他在这几年感觉到的力不从心也不会说谎,他想要将更多的权力握在手中,掌握更多人的命脉,好为自己所驱使,来弥补衰败身躯带来的恐慌。

也只有这一个答案了。

先人一步知晓下次考试的题目,总是有好处的。

不过这张试卷,要他和太子一起做才行。

但卓思衡也意识到,玩弄权术的同时,自己也会露出破绽,皇帝大概不会想到,考题会以这样的方式,透露给被自己……

回到家中,卓思衡立即叫来弟弟悉衡,将今日皇帝所言一一告知,并叮嘱交待:“在皇帝身边做事,最重要的其实未必是谨慎,多听多学,他身上,有很多值得咱们效仿的东西,也不单单是皇帝用得臣子就用不得。”

已经渐渐习惯大哥里私下会讲大逆不道的话,卓悉衡在这一年翰林院的磨砺也不是白白虚度时光,他说道:“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

卓思衡却只想苦笑,让我难做?怕是自己的存在才让弟弟难做……

“如果你没有我这个哥哥,一个榜眼受到器重也是应当,可此时怕是所有人都当你是我的弟弟,对你倒不比我当初一个人身在朝堂野蛮生长那样自如了。”卓思衡愧疚道,“这是哥哥的不好,你多担待。”

“哥哥这话好奇怪。”卓悉衡却不以为意道,“如果不是哥哥,自幼谁教我读书又是谁给我吃住?既然若不是哥哥世上已无我,又何谈哥哥口中的误我?”

卓悉衡不等回答,干脆将卓思衡的担忧一次说出:“我知道去瑾州外任历练对哥哥为官立身影响极巨,故而哥哥也希望我能早日去任地方自闯天地。再加上哥哥在朝中任吏部要职,若是我一直在中枢,难免有于兄长羽翼之下成长的嫌疑,今后怕是去了要位也不能服众。可哥哥一人在朝时所受疑虑未必就比我此时要小,旁人会以为哥哥上无父兄师长指引调【】教会少去熏习,下无自小人脉交际没有助力,难道哥哥当时所受质疑就比我今日要少么?但凡初为人臣,都得遭受这个,我又比旁人多了什么,还能越过去不成?只是质疑之向与哥哥南辕北辙罢了。请哥哥放心,我是不会只见挫折艰难就忘记自身砥砺的。”

卓思衡为这懂事的安慰之语又是宽心又是苦恼,一时百感交集,也不想弟弟过于担忧便笑道:“人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余忧多虑,倒也不是虚妄,只是觉得身前身后经历太多,就会不自觉替后来人担忧。不过你与我不一样,说不定你多我一任在翰林院还能学到比我更多的东西,今后所走之路也自有精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