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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山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bsp&bsp心中何尝能够好过。
之前在山中那座与世独立的竹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简子晏仿佛是渐渐对他放下了心防,&bsp&bsp开始试着接受他的示好与感情。
即使他心底没有感受到简子晏愿意回应他的感情,但是简子晏逐渐软化的态度也给了他鼓舞,&bsp&bsp他也曾一厢情愿地认为,&bsp&bsp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bsp&bsp他一定能重新温暖简子晏的心,一定能等到他回应自己的那一天。
但是自从回宫以来,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之后,&bsp&bsp他越来越惶恐地觉得,简子晏从来都离他如此遥远,&bsp&bsp永远也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摄政王的心中,装着天下苍生,装着江山社稷,&bsp&bsp装着六年之前的青玠,却不会装下他自己,&bsp&bsp更别提一个顾问山。”顾问山按住裴明珏的肩头,在他的怔忪下苦涩地说,&bsp&bsp“皇上莫非还没想明白吗?摄政王之所以对你曲意逢迎也要保下我,&bsp&bsp理由正如当年对先帝低下头保下你一般,他的每一次妥协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裴明珏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苦笑。
顾问山都能想明白的问题,&bsp&bsp他何尝会不明白。
只是在经受过如此多的冲击之后,他无比渴望地想要找出一个理由,&bsp&bsp一个让他能够为简子晏做些什么的途径。
然而现在顾问山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简子晏这一生都挣扎沉浮于这座华丽巨大的囚笼之中,&bsp&bsp即使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bsp&bsp也要为这个国家留下薪薪的火种,不想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而折损大景的一员猛将。
“老师……”
裴明珏的声音轻柔低哑,他将他冰凉灰白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含着无比柔情的眼神望向简子晏。
“你是最温柔的人了,只是这份温柔是给天下人的,就像没人能拥有月亮,也没有人能拥有你。”
顾问山觉得他甚至平静得有些不正常,脸上不由露出担忧之色,他迟疑地唤了声“皇上……”
“嘘。”裴明珏轻声道,“既然老师不愿意跟你走,你就先出去吧,不要打扰老师休息。”
顾问山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见裴明珏一动不动,满脸温柔地望着简子晏的模样,知道此事再说什么恐怕他也听不进去了。
在顾问山出去之后,裴明珏拿过一旁九叶莲熬制的药,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口灌了进去。
随即他用小臂撑起简子晏脖颈,轻柔地含住他的唇瓣,小心地将口中的药液给渡了过去,同时还用两指轻轻地按捏简子晏的喉口帮助吞咽,防止他噎到。
就这样反复几口,简子晏喝下全部的药,脸上才有了一丝丝短暂的血色,神态也安宁了几分。
裴明珏珍惜地给他擦干净嘴角,然后就跪坐在床边,将头靠在最靠近简子晏的地方,如还没长全羽翼就被踢出窝里的雏鸟,委屈而贪恋地倚靠在窝边祈求大鸟的怜惜。
“老师,青玠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是在你睡着的时候,让我稍微放肆一下,好不好?在你醒来之前,我就离开这里,一定不会让你再看见我的脸。”
他阖上眼睛,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梦里时,简子晏俯下身来为他遮阳的那一幕。
他的眼眶瞬间烫了起来。
也许老师不知道,其实他第一次见到老师并不是那一次,而是在受封状元的金銮殿上。
那时他满身阴暗,虽然身列太子之位,却像个刚从地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他看着殿中风流蕴藉的状元郎,仿佛满目都是那抹红衣的影子。
只是对那时的裴明珏来说,简子晏是个太过遥远的存在,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会与他有什么牵扯。
所以等简子晏一身白衣,亲自躬身为他遮阳,说从今以后他就是他的太傅时,他才会被硕大的惊喜填满胸腔,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做出那些笨拙的表现。
裴明珏想到这里,唇畔露出一丝微笑。
在老师的面前,他似乎一直都是笨拙且低幼的,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事都要找老师,而老师也的确一直在包容着他,教导着他。
如果没有……想必他们会一直维持着这种相处模式,直到他登基,他拜相,他们将永远恪守君臣之礼,永远没有猜忌怀疑,他也许会将这份心思永久地埋藏在心底,一直等到他们双双老去,即使在临死之前,老师关于他的记忆也不会包含分毫阴霾。
想到这另一种可能,裴明珏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想象中,神色有些痴了。
直到简子晏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睁开眼,满含不舍地望了简子晏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
简子晏本以为醒来时又会看见裴明珏的脸,然而只看到了熟悉的帷幔。
虽然有些意外,但他此时已然没有心力去在意和愤怒,他颇为平静,只是控制不住地轻咳几声。
紧闭的帷幔瞬间被人拉开,简子晏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顾问山惊喜交加的脸。
“是你?”他颇为惊讶。
“你醒了。”顾问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连忙清了下嗓子,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定定地望着简子晏,“你现在不能乱动,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简子晏淡淡地笑了一下。
因为病痛的折磨,他的面容瘦削枯白,早已没有了那令人炫目的容光,但他底子实在太好,以至于即使到了现在,也仍然别有一份清减的美感。
这一笑犹如昙花一现,洁白而脆弱,让顾问山舍不得移开目光。
“扶我坐起来吧。”简子晏道。
顾问山依言,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瓷器,极为小心地将简子晏扶了起来。
顾问山坐在床边,有些不知该从何开口,反倒是简子晏主动问“皇上是上朝去了么?”
顾问山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他的神色,见他表情淡淡,没有任何动气的迹象,才谨慎地回答“此时已经下朝了,正与几位大臣在御书房商讨事情。”
简子晏见他如此坐立不安,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此番回来,有没有受刑?”
“没有。”顾问山坚定地摇头,“皇上还没有来得及处置我,后来得知了……就将我放了出来。”
他说着,又将可能会露出伤口的袖子悄悄往下拽了拽。
简子晏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没说,抬起细瘦的腕子去拿床头的茶杯。
顾问山连忙给他斟上不冷不热的温水,延福宫里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包括水都是随时有人更换,就是为了确保简子晏想喝的时候随时都能喝到温度适宜的水。
简子晏喝了一口,却没有丝毫减缓干渴的感觉,反而蔓延上愈发浓重的血腥味道,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
但他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将茶杯放回去,看向顾问山的眼睛。
“将军也知道了那些事吧?”
顾问山就像一个被戳破秘密的小孩子,他手足无措地望着简子晏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皇上没有全部告诉臣,只是后来有一些事,是臣派手下去查的……”
“慌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简子晏道,“其实所谓的真相,与世人的揣测也并无很大不同,全天下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还差你一个么。”
虽然简子晏语气平静,但顾问山还是从里面听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压抑与自嘲。
“你说得没错。”他坚定地说,“现在世人都知道,摄政王简子晏一心为国为民,对大景忠贞不二,只是当今皇上被小人蒙骗,才会错罚忠臣,并且皇上已经颁布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为摄政王正名。”
简子晏愣住了。
“我不是想为皇上说好话,只是不想让你心中有怨,虽然这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顾问山语气苦涩,“但我想让你知道,你的清白声名丝毫无损,你仍然是百姓心中的好官。”
简子晏眸光一颤,没有表现出喜悦,也没有表现出怒火,只是充满疲倦。
“清白的声名不是靠嘴说出来的,本就不算清白,正这个名又有什么用呢。”
“不!”顾问山焦急地道,“你都是被迫的,从来都没有用过世间猜测的那些手段,如何不能算作清白,如何不值得正名?如今只是让世人得知事实罢了,你别……多想。”
顾问山此时极其痛恨自己从小痴迷练武,搜肠刮肚也没有几两墨水,以至于现在想安慰这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安慰。
简子晏什么都没说,也许他心中已疲惫至极,对于名声,对于皇家,甚至对这曾经误解他至深的天下人都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他只是平静地靠坐在床头,面色如古井般无波。
顾问山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的渴望与悔恨汹涌地翻滚着,突然他脑中一热,早已期盼过千百次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带你离开如何?我们不要皇上的东西,躲到他无法找到的地方,从此远离皇宫,再也不让你被这里的人和事伤害。”
说出这番话他有些后悔,却又无比坚定地望向简子晏的眼睛,表达出自己的决心。
简子晏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清明澄澈的眸光落在顾问山身上,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顾问山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万一简子晏答应了呢?他一定也十分想离开这个皇宫吧,万一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他愿意和他一起走……
“我已经走不了了。”
顾问山心中一沉,所有的紧张与期盼一起重重地往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