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虎落平阳,毕竟也曾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这一眼瞥过来,明明他是坐着的姿势,却自带一种睥睨天下之感。
老太监不敢再造次,匆匆把碗装起来,提着就跑回宫复命了。
再天之后,另一个老太监送来了同一碗药,简子晏仍然毫不犹豫地喝下。
只是每次他喝完之后等人离开,就会拿出那包银针,扎入自己的身体。
直到第四次的时候,简子晏端起药碗,刚凑到鼻前,就闻出来里面的涤尘散已经加到了钱。
他垂下眼,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仍旧一饮而尽。
同样是夜,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经过这些天的调查,与他有瓜葛的朝臣不是称病报假,就是死不承认,倒是比对我这个君王还要忠心不移,真是好一个简子晏,好一个摄政王。”裴明珏意味不明地道,“果然如我之前猜测的那样,他一定还在做着别的打算,所以他手下的人一个一个,都在盼望着他重新回到朝堂。”
然而本该赞同他的顾问山却闭口不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裴明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问山,你在想什么?”
顾问山从走神中回过来,先是连忙告罪,然后面露犹豫。
“问山,你和朕情同手足,有什么话,大可以不必顾虑。”裴明珏露出一点笑意,“如果连你都有事隐瞒于朕,那朕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顾问山是习武之人,肚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见裴明珏这么说,也就直言“回皇上,臣只是在想,按理来说简子晏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但事实偏偏就是如此,臣见他日日老实地待在房中,不肯踏出房门一步,实在不像是……”
“你私下里单独去见过简子晏?”裴明珏突兀地打断他的话,语气阴沉下来,“你和他说了什么?”
他无法解释,在听到顾问山居然在暗中关注简子晏,甚至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和他有过联系,他就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这股愤怒甚至让他顾不得掩饰语气,只想马上得到回答。
顾问山察觉到他的不悦,心下也是一惊,他神色谨慎起来。
“臣并没有私下里与摄政王见面,只是之前担心他做些那不入流的小动作,才主动监视着他,请皇上恕罪。”
听到他并没有直接和简子晏见面,裴明珏心中叫嚣的怒火减淡了些,他稳了稳情绪,神色缓和下来。
“简子晏诡计多端,连朕当年也被他蒙骗过一段时日,对他深信不疑,朕只是担心你性格单纯,会被利用而不自知。”
“多谢皇上关心,臣知道分寸。”顾问山恭敬地行礼。
如今裴明珏已经不是当年流浪落魄的小可怜,而是掌控生死大权的九五之尊,这点他一直记得非常清楚。
裴明珏可以主动与他称兄道弟,他却不能失了分寸。
只是这么想着,顾问山心中却也有些心惊。
短短年间,裴明珏的身上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他还能勉强猜出他在想什么,而现在,他只能看到他深沉的眼眸,是喜或怒都无从猜测,除非他刻意表现出来。
现在每次他看见这双漆黑的双眸,都会恍然觉得,该说不愧是那人曾经的学生么?裴明珏如今越来越和他相似了。
不过这句话他完全不敢说,现在的裴明珏身上散发着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他不想体会伏尸百万的天子之怒。
裴明珏已经不打算和他说太多了,他凝视着顾问山许久,语调又恢复成寻常的样子。
“这样下去不行,也许突破口还是在简子晏本人身上。”裴明珏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什么,“朕会从他身上入手的。”
顾问山张了张口,却顾及到身份有别,还是犹豫着将话吞了下去,只是眸中露出一抹担忧之色。
……
当简子晏再次收到入宫的命令时,还是有些意外的。
他以为裴明珏在定下他的死法之后,这辈子将不会再见他第二面了。
他只是微微沉吟片刻,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只得抬步,跟上了来接他的人。
还是金銮殿上,还是空无一人,只是这次没有了酒席,只有年轻的君王高高坐在龙椅上,俯瞰着他走进来。
裴明珏望着这道瘦削的身影,几日不见,他的身体愈加消瘦,面色也愈加苍白,明明曾经是那么狠毒强势的一个人,现在行走间却如柳枝扶风,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柔弱病态。
他有些意外,当年他也喝过涤尘散,但是这种毒见效较慢,头一个月顶多有些轻微腹痛罢了,怎么简子晏只喝了几次,状态就造成这个样子?
这个疑问只是在裴明珏的心头一闪而过,简子晏的身体怎么样,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而看到他身虚体弱,他反而更加高兴。
简子晏在台阶下站定,按照礼制下跪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裴明珏不说话,也不叫他起来,甚至还悠闲地看起了奏折。
简子晏心知肚明,他维持着额头紧贴地面的姿势,一如当日在这金銮殿上迎接裴明珏回来,裴明珏不让他起身,他就一直跪伏。
只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比那时要差上许多,只是支撑了一会,手臂就有些发抖。
裴明珏喝了口茶,突然像刚想起来一样,道“瞧朕忙得,都忘了今天是摄政王吃药的日子。来人,把摄政王的药端上来。”
马上就有小太监端着一碗汤药从后面走来,简子晏目光一凝。
裴明珏是故意的,他故意挑选今天召他进宫,就是想要亲眼看着他喝下这碗药,露出痛苦的丑态。
裴明珏见他不动,催促道“摄政王,可不要辜负了朕的好意。”
简子晏的嘴唇都泛着失去血色的白,他伸出瘦到骨节分明的双手,端起药碗一口气全部喝完。
裴明珏抿起唇,他一挥手,小太监立刻识相地端着碗退了下去,殿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简子晏不发一言,须臾之后忽然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药效开始发作了。
简子晏拼命想要稳住身形,但剧烈的痛楚袭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身体虚弱,实在支撑不住,不得不倒在了地上,无意识地蜷缩起自己以减轻痛感。
裴明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涤尘散的作用经过一次次的累积会越来越重,发作的频率也会越来越明显,但正如之前所说,按照简子晏现在的服用量,应该还不至于产生这么严重的反应才对。
裴明珏忍不住打量起简子晏,然而这么一看,他的目光就无法移动了。
痛苦状态下的简子晏显然和寻常截然不同,他紧紧蜷缩着瘦削的身躯,脊背弯曲的弧度优美如引颈的天鹅,汗水湿透了他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让这一贯强势的人显示出不同于以往的脆弱。
裴明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喉结在滚动。
在恨意和厌恶之外,另一种浓烈的感情开始在他心中浮起。
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他曾经被简子晏深深地吸引,他的一举一动都令他着迷,只是唯恐唐突了简子晏,他才发乎情止乎礼,一直只以学生对待老师的态度对待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是他年少时最惊艳的一抹光。
后来这抹光被涂上猩红的色彩,他们之间也相隔血海深仇,心中的喜欢被恨意取代,越想起当年他有多么珍惜和敬重这人,如今酝酿的恨就多么浓郁。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他尊敬的老师,不再是权倾天下,令他忌惮的摄政王,他只是一个跪在他脚下任由他所作所为的囚犯!
既然只是个最下贱的囚犯,那他无论怎么对待他,都是无所谓的吧?
无穷无尽的某种愚妄在裴明珏的心中肆意增长,他看着简子晏的某种,渐渐染上猩红的色彩,呼吸也粗重起来。
他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简子晏,起身走下台阶。
简子晏痛到意识迷蒙间,恍惚有冰凉的垂珠落在自己脸上,他茫然地睁开眼,却看到裴明珏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的眸底酝酿着某种疯狂的神色,手指也在他的脸庞和脖颈上游走。
简子晏也是个男人,虽然从未有过女色近身,但不代表他看不懂另一个男人的眼神!
意识到裴明珏想要干什么,他顿时脸色大变,不顾自己五脏六腑的疼痛,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
裴明珏只用了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同时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他的反抗对他来说比猫儿抓痒重不到哪去。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向简子晏的发顶,将他的玉冠抽去。
霎时间,乌黑柔软的长发倾斜而下,半遮半掩间,衬出简子晏的身上惊心动魄的白,和他惊怒的神色结合在一起,组成一幅靡丽的图画。
裴明珏声音沙哑下来。
“我说过,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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