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首望着地上掉落的那串念珠,微微有些愣神。
这串念珠离我是如此之近……
周围人此时此刻是何神色我也毫无兴致知道了,我情不自禁向前一步,旋即缓缓蹲下身子拾起了那串念珠。
菩提者,乃是无上佛道之名。
这是一串一百零八颗星月菩提子佛珠,它是黄腾的种子,每一颗表面都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绳子所穿过的洞眼则是芽眼,从表面上看芽眼与小黑点相聚宛若众星拱月,故而名为星月菩提。
而这上面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则意喻着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求得身心安定,化做无欲无求。
却原来,即便人生修习到了宫老夫人这般境地的,心中也依然会有难以消除的业障。
我轻轻拂拭过佛珠上的尘埃,将其虔心奉于掌中,举过头顶,躬身缓缓走近宫老夫人,想将佛珠物归原主。
只是宫老夫人伸过来的略显苍老而又微微颤抖着的双手,却并没有从我掌中接过那串佛珠,反问将我捧着念珠的双手往旁边轻轻一推,却似想要抚摸我的脸……
“你靠过来一些,让老身好好瞧瞧……”
此刻,老夫人的声音略点沙哑,可见极力压抑着心中激动的心绪。
长者之令,不敢不从。
我微微颔首,旋即如老夫人所愿,挪着小步跪坐在她跟前,好教她仔细瞧清楚。
老夫人先是静静望着我,眼中少了几分先前的凌厉,多了几分长者的慈爱,只是我可以感受到,这份慈爱之心并不是给我的,而是想要透过我给一个在老夫人心中谁也无法替代的那个人的。
那微颤着的双手,终是缓缓地抚上了我的眉眼,就像抚摸着旷世奇珍一般小心翼翼又无比眷恋,而那掌中传递的温暖,是长者的怜爱之心,舐犊之情。
我心中也不禁微微一颤,这是第一次,我如此真实的感受到来自血脉亲情的怜惜与爱抚,虽然我知道,这份温厚和煦的母爱之情,并不是给我的,可却是给我母亲的,而在很多年前,母亲也曾将这份爱,毫无保留的给了我……
只是我再也无法感受到这份爱了,便如同老夫人失去了能让她给与这份爱的人,这份深藏于内心中的隐痛也被无限放大,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在我与老夫人之间传递着,而这一切的契机,便是我与母亲那十分相似的模样容貌。
我突然明白道,也许宫老夫人心中真正无法释然的业障,是母亲的早逝在她心中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吧……
“一切,又恍若昨日……一切,又不复从前了呵……”
老夫人的语气有超然尘世的洒脱,可更多的还是对人生无常的感慨,其中,苦楚更多一些的,因为老夫人眼中不知不觉间闪现出了泪光来。
梦,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刻。
“老夫人……”
我看着自己挺然的身影映在老夫人的眸中,只觉得若等老夫人从情境中走出来,以她老人家参透尘世的通透眼界,我想要隐藏的一切都将无所遁形。乘着现状还在可以掌控的范畴,我不得不先出言打乱这一些纠葛难解的局面。
听到我这声故作疑惑的轻唤,老夫人有些涣散的目光也逐渐笼聚起来,而我的身影又在她眼中再度清晰了起来,可此刻她目光之中慈爱之心渐减,反而多了几分隔阂,疑窦顿生。
我面带笑容,看着老夫人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将手中的那串佛珠再度送了过去,感念着说道:
“老夫人如此顾惜高辰,令高辰受宠若惊。”
高辰,高辰……
对呵,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北魏高氏子弟啊。
老夫人望着我的目光也逐渐有了几分凌厉,因为她一眼便看穿了我浮于表面的笑容,不觉有了几分怒气,故而并没有急着从我手中接过佛珠,反而语气一转,直言斥道:
“令尊高镇为人耿直忠正,学行修明,孝友纯笃,人之表率。正所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你且自省,至今所作所为,可有亏损孝道?”
老夫人陡然的严厉,让在场之人都纷纷诧异,这不仅仅是因为老夫人全然未将高辰视作宾客对待,倒像是在训斥族中子弟一般,毫不留情。
被长者这般严厉的斥责,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这陡然而起的变故,也不禁令我微微有些晃神,却也为我心中叩响警示,因为正如老夫人所言,在权力之路上渐行渐远,我也逐渐快要遗忘父亲大人曾经对我的谆谆善诱,所以在德行上有所放纵,才会有那许多忧扰缠身,害人害己。
我此刻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手中握紧了佛珠,在老夫人跟前惭愧的低下头来,诚心请罪道:
“高辰羞愧,确实有负慈父悉心教诲,孝道有亏,德行不足,愧为人子呵。”
可转念又觉得老夫人此番话中有话,绝非表像所见如此简单,难道她已经在怀疑我了么?
一念至此,我不禁小心试探道:
“老夫人可是识得家严?”
老夫人嘴角不过微微上扬,那淡然的目光中便仿佛有了洞悉一切的智慧了。
“令尊到洛阳求学之时,比你还要年幼,可你如今的成就,却早已超越当年的令尊了,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是后生可畏哟!”
“家严曾到洛阳求学?”
我都不禁诧异,若非老夫人说出这段过往,我更是无从得知其中因由了。
“令尊当年凭着一腔孤勇,只身前来洛阳求学,想要寻求救国图存之道。”
紧接着老夫人说了一句令人意味深长的话来,道:
“你的性子不似令尊,可父子心中志向却是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