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宫襄回到宫家之时,天色早已暗淡,她知道母亲大人定然在房中等候多时了,为免母亲大人忧心,宫襄还是在回来后略微整理了仪容,便在侍女的带领下亲自前往母亲房中请安。
看到自己的孩儿平安回来,如夫人心中也是舒了口气,虽然襄儿将来会替代自己打理整个宫家内务,以后似这般让她单独外出办事儿的机会只会多不会少,可身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如何能不为孩子出门在外而担忧伤神的呢?
“母亲大人,襄儿给您请安了。”
宫襄恭恭敬敬福礼,一派世家千金的识礼与温婉,很是耐看。
如夫人看着眼前这孩子越发沉稳得体,心中也颇觉欣慰,脸上也是慈爱笑意,招了招手,道:
“起来吧,来,到阿娘这来。”
宫襄随即也笑着小步往如夫人身边靠了过去,如夫人牵住了她的手,母女两人也可借机说说贴心话儿。
“让你出城一趟来回,可累着了?”
如夫人还是心疼自己女儿的,毕竟这些活儿原本是可以交托给管事去的,可高辰是个极为特别的人,于公于私,她都希望襄儿可以与他多接触一二,因为这些对她将来的成长也很有裨益。
宫襄一向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从小就没怎么让如夫人操心太过,因为宫襄知道,自己的母亲大人为了撑持整个宫家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若是自己和弟弟再让母亲大人如此不省心,那就是真正的不孝了。
宫襄摇了摇头,温顺说道:
“襄儿不累,让阿娘为襄儿忧虑了。”
如夫人回以温和一笑,自己孩儿性子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每次看到襄儿这孩子成长的点滴,如夫人心里是既安慰又觉得有所亏欠,因为她不能向平常百姓家的娘亲疼爱自己的孩子那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因为她除了是她们的母亲,还是整个宫家的家主,族中的大小事务都等着她去处置与决断,所以别说陪伴孩子们了,就连亲自好好教导她们都很难做到,而孩子们成长得越发懂事乖巧,这大概是她感到最欣慰的事情了吧!
“饿了么,阿娘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待会让福伯给你送过去。”
如夫人为宫襄稍微整理了下衣裳,想着这个时辰她才回来就急匆匆赶来给自己请安,定然还未用过晚膳了。
一听到是阿娘为自己亲手做的高点,宫襄高兴得得不了,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忙说道:
“谢谢阿娘。”
宫襄心中正为有美食可享而欣喜,陡然想到此行成果还未向母亲禀报呢,继续言道:
“阿娘,您吩咐襄儿办的事情襄儿已经办好了,一切都正如阿娘预料的那般,襄儿确实等到了高御史,并按照阿娘的嘱咐,将账册以及户籍等一应物事都交付给他了,可他并没有接受。”
如夫人听得很仔细,略作沉吟片刻后,问了句,道:
“他当时神色如何?”
宫襄思忖了片刻后,回答道:
“平和自若。”
如夫人微微一笑,闻听此言,心中便也明几分了。
“那为娘邀他入府做客,他可有答复?”
宫襄点了点头,道:
“有,他说待巡城归来后,定然亲自前来拜访,还让襄儿代为转达歉意,要为那晚太白楼匆忙辞别以至失礼之举而致歉呢。”
果然是个有礼有节的好孩子啊。
如夫人赞赏性的微微颔首,脸上的欣慰之意表露无疑,可身边的宫襄见状,却越发疑惑不解了,她越发清楚的明白到,高辰在自己母亲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位置。
如夫人瞧见了自己女儿眼中的疑惑,也很清楚襄儿也长大了,很多事情也不应该再像从前那般再瞒着她了,宫家的很多事情,也是时候让她知道一些了。
“可是有话要问为娘的?”
宫襄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阿娘,高辰与我们宫家,可有旧?”
如夫人慈爱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她很欣慰自己的女儿已经会主动去探究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了,也许是平日里对他们太过严厉之故,其实这两个孩子是很少主动找自己谈心的,更别提主动向她要求询问什么了。
摇了摇头,如夫人如实回应道:
“他乃北魏高氏子弟,从未踏足洛阳,自然也谈不上故交了。”
宫襄很直白的表达了自己的疑惑,道:
“可襄儿觉得阿娘和晗姐姐待他别有不同。”
转念一想,又担心这句话会让阿娘以为自己是在嫉妒阿娘与晗姐姐待那高辰极为特别,低着头继续补充道:
“襄儿并没有嫉妒高辰之意。”
终归还是个孩子,藏不住心事儿。
如夫人回以宽容的笑容,想缓和一下襄儿内心的那股小小的失落感,逗弄着说道:
“高辰此人个性宽厚,待人也温和有礼,为娘对这后生一见如故,很是中意,若非他早已婚配,兴许还能于他结门亲事呢。”
听得如夫人此言,宫襄又惊又气,脸色是又白又红的。
阿娘此言,不会是要拿自己与那高辰结亲吧?
“阿娘,你莫要被高辰那宽厚的表象所蒙骗,他,他就是个擅使阴谋,惯用权术的卑鄙小人……”
宫襄激动得说着说着,便有些口不择言了,说到最后,直到看到自己母亲眼中的失望之意,宫襄才回过神来,低头垂手,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立在一旁,不敢再言语了。
如夫人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宫襄脸上也有后悔之色,忙福礼请罪道:
“方才是襄儿无礼失态了,请阿娘宽恕。”
如夫人伸手扶起了自己的女儿,也怪自己,方才那个玩笑似乎过分了点,平日里她这个做娘的太过严肃了,以至于偶尔向自己的女儿逗个乐儿,都让孩子因为是真有其意,所以襄儿方才的反应才会这般,也着实怨不得她。
“也是阿娘的错,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宫襄两眼一红,忍着没掉眼泪,摇了摇头,道:
“都怪襄儿无用,不能为阿娘分担一二。”
如夫人笑了笑,知道自己这孩子定是有困扰的事情了,问道:
“傻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宫襄觉得,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与自己的阿娘触膝谈心了,索性今晚便堆积在自己心中已久的那些事儿,都说给阿娘听了。
“阿娘,如今家国动荡不安,我们宫家的处境可是越发艰难了?”
襄儿会是未来宫家的家主,担心家族未来的前途也算是她分内中事儿。
如夫人也没有隐瞒宫襄的意思,直言说道:
“确实艰难。”
“那阿娘让我与高辰接触,可是为了宫家未来着想?”
“确有其意。”
宫襄闻言,随即跪在了如夫人跟前,虔诚叩拜后,言道:
“阿娘,只要是为了宫家,襄儿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是以婚订盟,无论将来要让襄儿嫁给任何人都可以,可那个人都绝不能是高辰!”
宫襄言之切切,信誓旦旦,这是如夫人从未见过的坚定。
有些诧异这孩子过与世故的想法,没想到不过是一时笑言,这孩子便当了真而且很显然,她早已知道宫家如今处境之艰难了。只是她的这份坚决似乎来得太突然,莫不是她与高辰因何事儿生了嫌隙?
“为何不能是高辰?”
听到夫妇人温柔询问,宫襄此时脸上也多了几分认真的神情,实诚言道:
“因为……晗姐姐喜欢他。”
这个答案让如夫人讶异,却感觉又在情理之中呢。
这孩子啊,真的很喜欢她晗姐姐呢!
夫妇人微笑着将宫襄扶了起来,脸上都是欣慰的神色,言道:
“你如此顾念你晗姐姐,她若知道了,定然十分欢喜。”
看到如夫人脸上的笑容,宫襄原本以为自己违逆了阿娘,会惹她生气呢。
“阿娘不会怪襄儿么?”
如夫人温柔的的抚着自己女儿的脸,微笑着说道:
“傻孩子,你能体会到宫家处境艰难,想着为宫家排忧解难,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终身幸福为代价,这些都令为娘深感欣慰,可为娘却绝不会同意你这般做!”
“阿娘……”
“如今天下局势动荡,宫家处境确实艰难,可为娘的也自有一份担当,有为娘在,宫家便不会有事,更何况,哪有为娘的愿意牺牲自己女儿终身幸福的,你将来即便要嫁,也要嫁给自己中意的郎君才好,无论那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只要那人是真心待你,那为娘才能放心将你交给他啊!”
一听此言,宫襄早已类目,泪水夺眶而出了。
如夫人看着自己泪流满脸的女儿,也是有些心疼,拿出丝帕来,轻柔为她拭泪。
“还有啊,襄儿,你要记住,宫家的女人为何会被士族子弟所敬重,不仅仅在于宫家门风淳厚,蔚然成风,更在于宫家女人独立不倚,卓尔不群。只想着以婚盟来维护家族的利益,虽可解燃眉却并非长远之计,这并不是智者的行径,将来你是要成为了宫家家主的人,家族兴衰荣辱皆在你一言一行,一策一谋之中,切不可忘记为娘今日对你所言啊!”
宫襄这才真正明白到,阿娘想让自己做一个独立自主、不用依附他人的人,做一个可以支撑起整个家族的顶梁之材,虽然自己距离阿娘的期望还有很远,可宫襄觉得,她找到了为之努力的方向了。
“是,襄儿绝不会忘记,阿娘对襄儿的这番殷勤叮嘱的。”
如夫人拉着自己女儿的手,让她同自己坐在了一起靠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温柔的安抚着宫襄那有些激动的心绪。
宫襄久违的靠在自己母亲的怀里,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满足与安逸,因为她还有阿娘可以倚靠,可转念又想到了晗姐姐,便觉得自己为晗姐姐做的实在是太少了,顿时鼓足了勇气开口向自己的母亲询问道:
“阿娘,祖母将晗姐姐许配给哪户人家了?”
如夫人知道只要是涉及道她晗姐姐的事情,这孩子便会格外上心,自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又不敢明着去问她晗姐姐,也不敢来问自己,现在她却有用勇气来问了,定然也还是为了她晗姐姐吧。
“你是从何人那儿听说此事的?”
如夫人虽没有生气,可语气中还是稍微冷淡了一点。
因为叶晗的这门婚事,在宫家知情的人并不多。
宫襄不敢隐瞒,便小声说道:
“是……无霜姐姐……”
如夫人早已猜到会是此人了,看来今后,她有必要向一些人重申一下这宫家内院的规矩了。
其实,自那晚高辰与叶晗在亭中会面之事后,宫襄又见到了当晚那个想要刺杀高辰的那个黑衣刺客,虽然她对高辰充满敌意而且身份也极为特别,可宫襄自幼便与无霜相识,故而以姐姐称她,两人的感情虽然没有与叶晗更亲厚,可也是能说说笑笑的关系。
那时候因着无霜的身份,如夫人便不愿宫襄与她走得太近,可宫襄觉得无霜并不是坏人,所以还是以诚同她结交,而无霜也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自也很喜欢宫襄这样心思淳朴的女孩儿,所以两人感情也好,无霜也将宫襄当妹妹看待。
而那次宫襄见无霜对高辰充满敌意,再加上知道晗姐姐对高辰十分特别,便想要劝解无霜,既然晗姐姐真心喜欢高辰,何不成全他两人一片情义?
也许当时无霜是气急了,便将晗姐姐已有婚约之事说出了口,这时候宫襄便知道了,晗姐姐早已被祖母许给了无霜姐姐的口中的那位主上了!
宫襄不知道无霜真正效命的人是谁,可从无霜十分敬仰和尊敬那个人的态度上,宫襄很明显的感觉到了,那个人一定是个很奇特的存在,而每每有意无意在母亲大人跟前提到无霜姐姐的这位‘主上’之时,母亲大人的一些举动和态度都表明了,这个人,也是宫家忌惮和提防的存在……
如今宫襄将这句话问出了口,其实就是在向自己的母亲询问,那个让宫家都颇为忌惮和提防着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