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他将宫中的下人们尽数遣退,磨蹭着凑到我面前:“母妃,我饿了。”
我翻过一页纸:“陛下回自己寝宫吧,叫人送点东西过去吃。”
元明一把搂住我的腰靠在我的怀里耍无赖:“饿晕了,走不动了。”
我素来对他心软,无奈叹气,只好叫来他爱吃的一些东西陪他一同用膳。
烛光摇曳,饭菜热气氤氲。上来的都是些寻常野菜白肉,国库被元懿挥霍得所剩无几,宫中要维持生计,元明又不愿增大赋税,只能裁减用度。
他边吃边同我闲聊今日朝堂之事,说什么他不知道隔了几代的远房叔叔平南王,已然招安了一批山匪,正大肆造兵器,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朝内有哪些适合派出去的人吗?”
元明笑道:“舅舅推荐了自己的大女婿。”
我冷笑,擦了擦嘴:“他倒是想得美,一边想把小女儿嫁给你,一边又想让大女婿领了兵权上阵杀敌,敢情天下便宜都是他们一家的。”
“那母妃有何高见呐?”他替我斟了一盏茶,挪到我面前。
我拿起轻啜一口:“你还记得你十三岁生辰那日中毒,替我们把下毒的宦官抓回来的那个人吗?”
元明挑眉:“六年前的事了,母妃记得那么清楚?”
“当日我便瞧出那人不一般了。我们这边也方才想明白是谁下的毒,他竟已经将人抓住了,连帮凶都没有放过。这几年,我一直都替你留意着他呢。”
元明闻言,喝茶的手一停,他放下杯盏,挪到我身旁,用脸颊蹭了蹭我的肩膀,半含嗔半撒娇:“母妃是为了我,还是自己啊?”
我知道他又想起男宠之事了,连忙答:“为了我们。”
这个答案元明甚是满意,他抬眼看着我,眼睫与我相距不过咫尺。我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面颊上。
我轻轻推了推他:“他叫季清,如今已做了卫尉,统领宫廷内外的守卫了。你可以去考察一下他,看他是否合适。虽说符相一路扶植您登基,但符相终归是外戚,且一向渴慕权力不择手段,陛下还是要小心为上,多多培养自己的人。”
我瞧了他一眼,只见元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角含笑:“好,都听母妃的。”
我垂眸:“晚膳也用好了,折子也看完了,陛下该回去了。”
元明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了:“回哪儿去?我殿里怪冷清的,不去,还是母妃这儿热闹。”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愠怒:“皇帝,你要知分寸。”
此言一出,元明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长相俊朗,在人前却不爱笑,惯是一副冷峻严酷的表情,眼睛半垂,眼睫映出一圈淡淡的阴影,颇为阴沉威严。
我很少见他那样的表情,今日倒是第一次。我知道他不高兴了,但还是说道:“你该回去了。”
“母妃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惊异抬眼。
“母妃难道不知道我想留下的原因吗?”元明盯着我,似是要将我看穿,“真是好笑,你不过比我大七岁,又非我生母,我又何必在人后守着规矩叫你母妃,是不是,符嫆?”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退开几步,心头狂跳:“元宝儿,你不要那么荒唐。”
宝儿乃元明乳名,皇后还在时,我常听见她这么喊他,只要皇后一喊他,他就会乖乖听话。可那是只对母亲的,我又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元明显然更加生气了,他起身朝我走来,一步一句:“符嫆,你要知道,从十三岁我生辰那日,你把解药渡给我的时候,你与我,便不再是庶母与嫡子的关系了。”
我已退无可退,元明将我逼在墙角,将我圈禁在他的怀里。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长成了如今这副高大魁梧的身躯呢?
“你在闹什么?”元明问道,“我觉得你生气了。”
“你这样我能不生气吗?”
“不是因为这个。”元明笃定,“今日你就只见了符家的人,见到符苑不高兴了?”
我没回答他。
他好似肯定了这个答案,心情有些好转,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不会娶符苑的,你放心。”
我望着他,笑了一下:“如今确实不应该娶。你与你舅舅新仇旧怨那么多,娶了人家女儿过来,就是糟践了人家姑娘。符家女儿可不会屈居人后,必定是要当皇后的,帝后若不和……”便又会多一个如元明这般孽缘所结的因果了。
我没说下去,元明也沉默。
他放开了我:“你想让我娶别人?”
“你这个年纪了,不该成亲吗?我在你这个年纪啊……你父皇可喜欢我了。”我颇为慈爱的捏了捏他的脸。
元明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一言不发。半晌,他甩开我的手,笑道:“母妃放心,儿臣定谨遵母妃教诲,绝不娶自己不喜爱的女子,不然……就是糟践人家姑娘,是孽缘啊。”
我看着他阴沉着脸拂袖而去,一阵阵疲惫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实在是不应该惯着他,可我始终忘不了皇后临终前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留恋与不舍。
“我若走了,独留元明一个人在宫中,该如何是好?你也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深宫幽寂,长夜难眠,会寂寞吗?”
“蛮蛮……蛮蛮……”
“你与宝儿要好好的,相携相伴,永永远远,替我看着他长大,好吗?”
我已哭得失声,颤抖着身子点头。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