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白花，苏明安唤道：</p>

“李御璇。”</p>

李御璇倾身。</p>

“给我一个游戏光碟。军中有人带了吗？”苏明安说。</p>

“旧神大人，我们马上就到九幽了，现在不是梦巡的时候……”李御璇始终很耐心。</p>

“拿给我。”苏明安平静地重复。</p>

透过近在咫尺的红眸，苏明安看清了自己的模样。自己依然是两年前的服饰，甚至肩头的雨水还没有干透，就像一枚刚刚破开琥珀的昆虫。湿漉漉的黑发贴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的表情显得又冷寂，又决然。</p>

“……您要哪一款游戏？”李御璇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p>

“第三款。”</p>

李御璇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他直起身，环顾周围黑压压的人头，更远的地方只有借助军事望远镜才能看清。</p>

耳边满是呲啦啦电磁联络的声音。李御璇大吼一声：“有没有人带游戏光盘了？第三款！”</p>

原本在沟通坐标的将领们忽然很安静。李御璇所在的频率具有最高优先级，凡他所发出，代表是旧神传达的命令。</p>

频道里一阵寂静，无人回应。</p>

李御璇叹气，这么危险的行军，黑雾里几乎没有信号，怎么可能有人随身带游戏光盘。</p>

“……我有。”</p>

一片寂静中，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冒了出来。</p>

汪明明挤了进来，手上拿着《少女梦想计划》的光盘：“我总是爱带些没用的东西，您拿着。”</p>

苏明安接过。</p>

光盘上的侦探牵着女孩的手，女孩戴着漂亮的水晶冠冕，他们一同走上螺旋楼梯。</p>

——以前他还不知道光盘上的女孩为什么会戴着一顶漂亮的发冠，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它多沉重。</p>

苏明安还想找一个梦巡头盔，把游戏光盘插进去。光盘却“咔嚓”一声，碎开了。它碎裂得无比突兀，裂角险些刺破他的手指。</p>

他怔怔盯着手里破碎的光盘，在一瞬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p>

“游戏光盘……自己碎开了？”李御璇惊讶道。</p>

这代表《少女梦想计划》这款游戏……结束了。</p>

所有的剧情，所有的故事……都彻底终结了。不会再有崭新的部分，不会再有崭新的人生。因为，故事的主角……</p>

苏明安颤抖地抬起手。</p>

……不该这样的，事实上他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变化，但他却在光盘粉碎的这一刻，遏制不住自己手指的颤抖。仿佛海啸即将冲垮冰山，露出他隐忍已久的痛苦。</p>

直至他的视线凝固在自己的戒指上，蓝宝石闪烁着漂亮的光。</p>

……</p>

【时间之戒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曜文、诺亚、森·凯尔斯蒂亚、北利瑟尔、霖光T-0321、爱丽丝】</p>

……</p>

像烫伤一般，他的手指盖过戒指渐渐刻出的新名字，视线没有聚焦。</p>

这让他恍然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噩梦。她最后给他留下的，竟然仅仅是一朵白色的花。</p>

“……您……别难过。”李御璇不知该怎么劝，他虽然是最早跟随苏明安的，但感觉永远无法走近苏明安：“虽然她的命运没有被打破，但我们都因为您而打破了命运。您想想，易钟玉曾经说过他的死亡结局，他会在二十四岁时死在您剑下，但他已经过了二十四岁了。我会死在苏文笙手中，可苏文笙也早就死去了。还有很多人，都在因您而改变……”</p>

晚风在空气里碰撞。</p>

远远能看见九幽了。</p>

烈火如龙，熊熊燃烧，熔岩河流如炼狱中的黄河。这些红艳艳的岩浆滚动在悬崖边——原来九幽是悬崖，只要跳下深渊，就能抵达九幽。</p>

当真像是龙国古代神话，黄泉之底，曼珠沙华盛放。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血色。</p>

这让他想起苏小碧跳世界边缘的时候。</p>

两年前，爱丽丝也是这样……独自一人下去的。</p>

“我不建议您下去，谁也不知道九幽是什么样，它只存在于千年的神话中。”李御璇说：“让我们带着三要素，替您下去吧。”</p>

苏明安按压了一下腹部，他已经在体内埋下了炸弹。</p>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必须去。”他将遥控器递给了李御璇：“如果觉得不对劲，就按下去。”</p>

李御璇讶异道：“这是什么？”</p>

苏明安说：“逆转时间的神奇道具。”</p>

他又将遥控器分发给了黑猫、白猫和易钟玉。这些遥控器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如果事态不对劲，就按下去。”</p>

“你这是把自己……”易钟玉手指颤抖，只觉得遥控器有千钧之重：“当成可以逆转时间的道具吗？”</p>

“只是我能做到而已。”苏明安没有说什么。</p>

做完这些，他看向远方的深渊。</p>

——密密麻麻的军队挡在这最后一截路。神灵为了阻拦他跳下九幽，足足准备了两年。</p>

数不清的法阵、陷阱、战壕、结界……就卡在这最后一段路上。看似近在咫尺，实际上堪称相隔千里。</p>

这次战前动员，他没有说太多东西，情感值早就已经满了。</p>

他仅仅只是站在战车上，凑近麦克风，声音沙哑而沉静：</p>

“辛苦你们了，这就是……最后的一段路了。”</p>

“这是黎明城发起的战争，应该称为‘黎明之战’，可听起来有些晦气，我就不取名了。如果非要取名，就叫……‘灯塔之战’吧。以供后人把我们的名字，记载在人类的史册上，不会被抹杀地……传承下去。”</p>

“如果顺利，我们就……不会再牺牲了。”</p>

“如果不顺利，那……”</p>

人们的耳麦里传出低哑的笑声，像是一个咬字生涩的人，在寻找合适的字词：</p>

“我或许不该假设这个前提。”</p>

“我们开始吧，为了……文明。”</p>

黑雾里只有符篆燃烧的光亮。</p>

厚重的深色视野里，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像是所有人都裹入了漆黑的壳子。</p>

沙尘遮天蔽日，洪亮的号角声回荡，整个世界仿佛被染成了一片猩红。那是属于战争的颜色。</p>

然后，就是一片高昂的喊杀声，一片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响亮的冲锋声。</p>

“第三军团的众位——随我在东线十二部冲锋！”</p>

第三军团的传令兵萨洛扬·卡拉带着爆炸物离开，轰隆一声，远方亮起明媚的火光。</p>

“誓将英勇抵抗，至死方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