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母则强,即便吓得魂飞魄散,王贵妃还能把话说地清清楚楚。
她抬眼与高台上的这位安王妃对视,冷笑:“自那日叛军入城,圣上、太后、皇后几位正主儿受了惊吓,圣上犯了头风病,皇后娘娘也病得不见人了。只是如今圣上驾崩,国丧大事,皇后娘娘再怎样也该扶撵来跪一跪的,怎却不见娘娘的身影?非但不见,一臣子妇竟穿了皇后的朝服,站在这儿。臣妾一介后宫,才疏学浅,实在是不明白的。”
皇后?
傅锦仪挑了挑眉,笑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自然是不能来的。不过这王贵妃的话也有理儿,圣上驾崩,皇后娘娘便是油尽灯枯,也该抬了轿子爬到灵堂上,若是能和圣上一块儿去了,更是体面呢。贵妃说是不是?”
王贵妃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安王妃说话如此放肆,话里话外竟有谋杀陈皇后的意思,怕是手里头捏着的筹码也够用了。难道……这一回,天真要亡了李氏皇族吗?
不该,不该啊!
“皇后娘娘年纪轻轻地,从前也没个灾病,如何就暴病了呢?我等此前想着去凤坤宫为皇后侍疾,奈何门前都被侍卫看守着,我们进不得,怕是皇后娘娘也出不来吧?传言说皇后娘娘患了绝症,我们却是瞧一眼都不成,又如何能信?”王贵妃扯唇斜睨着傅锦仪:“安王妃殿下便是想越权,这灵堂上也暂且忍耐一二,还是请皇后娘娘站出来主持,才是正理。”
王贵妃和原配的陈皇后、继配的陈皇后,都不和睦。
非但不和,她和陈家几乎是势同水火。她是圣上年幼时就伺候的妾室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年纪比圣上还大两岁。在东宫里头,圣上待她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也凭着这份情,便是两位陈皇后相继嫁进来也没能压住了她。
若不是陈家的女儿们都城府深沉,那年纪小的继配皇后也是个能屈能伸、有成算的,先是原配皇后夺了她第一个没出世的孩子、还叫她落了病根难生养,后头好容易有了四皇子,又叫继配皇后的三皇子压了一头,怕是如今坐在皇后位上的人,都不是陈家的了。
王贵妃和陈家的两个女儿斗了也有半辈子了。可直到今天……
到了皇族都要颠覆的地步,她却清楚地明白,能保下她皇儿性命的,就只有陈皇后了。
圣上殡天了,太皇太后、太后两位太娘娘年纪又大,应是不能够和安王抗衡了。唯有陈皇后……年轻气盛,又和她一样,有个皇子要保。
既是一样的境地,那就是一条绳的蚂蚱。若陈皇后生的是个公主她也没这个打算了,可陈皇后也生了皇子……
她要帮陈皇后一把,用自己的性命去帮。
“皇后娘娘既是母仪天下的正宫,如今圣上驾崩传位之事还没个交代,陈皇后育有嫡出皇子,自然是要请了皇后娘娘来上座。”王贵妃坚定道:“安王妃殿下也是一片好心,瞧着圣上驾崩、诸皇子年幼没个章法,特意来撑一撑场面。只是李氏皇族却也不是没人了,皇后、三皇子、太后都健在呢。”
傅锦仪只是轻笑一声。
“贵妃娘娘当真深明大义,从前只听闻娘娘对皇后似乎不大恭敬,如今瞧着都是谣传了。”傅锦仪抬起手,透过冰冷的日光凝视大拇指上那只火红的玛瑙玉面扳指。
“也罢。这灵堂上没个主事的人,那就请了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过来吧。”
众人都惊住了。
王贵妃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拿着一条命和安王妃以卵击石,想着只要能拿皇室祖训逼着安王妃把陈皇后请出来,到了台前,好歹也有一争之力了。可没想到,安王妃竟是早就请了皇后过来了?
既是安王妃预备着的,那可就不知陈皇后是死的还是活的、是个明白的还是被灌了药之类?
众人都惊疑不定,却见从灵堂角门除抬了几顶小轿子进来,轿子上头蒙着厚重的青幔布帘子。轿子落地掀了帘,几个女官上去把里头人扶了出来。
先出来的还是徐太后,这太后说是被惊吓地卧床不起,如今看着倒还有几分精神,好歹不用人搀着走。后一位轿子里出来的人,几乎是被女官们连拖带拽地架着出来了,竟是被粗麻绳捆着胳膊、嘴里堵着东西的陈皇后。
这皇后一露面,可是把众人吓得都惊叫起来,那王贵妃的脑子更是“轰”地一声。她瞪着血红的眼镜,不甘心地吼叫道:“可不知安王妃殿下这般地厉害,非但是早有不臣之心,还敢当着我们嫔妃和宗亲的面谋害当朝皇后!原圣上册了徐策做摄政王,到底想着遮掩一二,如今你可是半点懒得遮掩了!哼,你个乱臣贼子,今儿就要篡位么!”
陈皇后穿着雪白的粗麻孝衣,一头青丝不过是用藏青色的撷带草草绾了个攥儿,余下的披散在肩上,乃是皇室妇人们犯了错、脱簪待罪的模样。她呜呜咽咽地在女官手里挣扎,瞧着那浑身的劲儿竟是身体康健地很,不像是得了什么绝症的人。
那王贵妃见皇后落魄至此,既惊恐且悲切,想着:陈皇后还是正宫呢,压着自己一辈子,如今也这样了。自家和四皇子母子两人,又能有个什么下场?
“你们有所不知,皇后无法来灵前跪拜,却是有缘由的。”傅锦仪微笑看着台下众人,娓娓道:“圣上前头病了好些日子,无法理政,前朝有安王殿下带着众位阁老们监国,后宫里,皇后娘娘本该主持皇族大统。只可惜,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心思不是一般地大,竟是想趁着圣上病重,谋划些惊世骇俗的事儿呢。”
若是那胸无点墨的人听了这样的话,还真能被她唬住,可王贵妃和在场的宗亲们都是皇族的贵人,哪里能看不透?王贵妃只气得浑身发抖,喝道:“你和安王夫妇犯上作乱,竟还把脏水泼在皇后娘娘身上,老天可会容你们!”
“老天容不容的,也不是贵妃一句话能定了的。”傅锦仪慢慢道:“还是在皇帝的灵位前,把咱们皇后娘娘做下的事情一样一样地禀报了,再看贵妃娘娘信不信吧。”说着一抬手,扶着徐太后一块儿下来的一女子闪身站到前头,朝着大行皇帝的灵位跪下了。
却说王贵妃见了这个女子的面貌,又是一惊——原是和她同为贵妃的李氏。方才李贵妃陪着太后一同下轿子,又披麻戴孝地衣着素净,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个伺候的女官呢。
王贵妃自恃皇帝宠爱,向来瞧不上李贵妃,再则李贵妃生的那个五皇子还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给皇室蒙羞,哪里能和她的四皇子相比。
只如今瞧着李贵妃站在太后身边,王贵妃心里就咚咚咚地打起鼓来。
李贵妃倒是镇定地很,朗声道:“太后娘娘身子不适,臣妾就替太后娘娘把该禀报的都禀报了。来人,扶着太后娘娘坐下听着吧。”
宫人们连忙在傅锦仪身边加了椅子,将徐太后也一同扶着坐下。李贵妃朝灵位叩一个头,就禀报一句:“皇后陈氏暗中毒害皇长子,最终皇长子一夜暴病,伪造成染天花的症状,瞒天过海。”
又叩一个头,再禀道:“皇后陈氏一手遮天,残杀后宫皇嗣,那二皇子也如皇长子一般,在饮食里加了料的。只是因皇长子过世不久,未免事态败露,这才减轻了药量让二皇子能多活些时日。只是药已经下了,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二皇子没有多少阳寿了。”
再叩头,再禀:“皇后陈氏横行后宫,竟瞧着太后娘娘一个长辈压在头上碍事地很,连太后娘娘都要谋害了。皇后陈氏在后山上休憩山庄,面上说是要将太后娘娘搬过去养老的,却在山庄四面栽了密密麻麻的垂柳。待到明年春天,柳絮随风起,太后娘娘的哮喘也是顽疾了,那时候就是皇后娘娘要收走太后娘娘性命的时候。”
再叩头,再禀:“若说皇后陈氏伤天害理、罪大恶极,可谋害皇嗣、太后的这些罪过,倒也是皇后一心谋划着将来的皇位、好歹是将自己当做皇族的正室了。这最后一样大罪,才是叫人瞠目结舌。”
李贵妃说着顿住了,慢慢地地看一眼那挣扎的皇后,才道:“圣上向来身强体健,如今躺在这儿,可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功绩。圣上受了叛军的惊吓,虽病了一回,却也无大碍的。若不是皇后娘娘趁着圣上受惊、外头又为着平叛乱作一团的时机,给圣上下了毒,如今又哪里能是这般呢?皇后这样做,都是因圣上此前和王公大臣商议立储,有立大皇子的心思,皇后怀恨在心;后头好不容易除掉了大皇子,却还有个二皇子挡着。又因圣上宠爱王贵妃并几个年轻的嫔妃,皇后既怨恨、又惶恐,生怕将来坐皇位的不是三皇子,这才铤而走险呢。”
这般连番地说完了,李贵妃起身给坐着的太后拜道:“太后娘娘病着说不出话,特意托了臣妾来禀明这些。如今臣妾再请太后娘娘懿旨,臣妾这些话可都是实话?可都是太后娘娘的旨意?”
徐太后木讷讷地端坐着,若不是眼镜还睁着,大家真以为她被人谋杀、如今摆了个尸身在台上。她愣了半晌,突地重重点了一下头,随后又低着头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