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她面对的是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们。
“母亲。”徐太后站起来,朝李氏微微福了福身子:“这是哀家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也是最后一次给您行礼了,以后,哀家再也不会这样做。好了,徐太夫人,你现在告诉哀家,哀家的生母何夫人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回应徐太后的,是长久的死寂。
没有人敢说话,偌大庭院里唯一的动静是李氏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太后娘娘问话不答,是大不敬!”太后身侧一位掌事女官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李氏被这个声音吓得几乎晕过去,“哇”地一声嚎哭道:“太后娘娘,臣妇冤枉啊!冤枉啊……臣妇从来没有害过何夫人啊!那些驱鬼符是有人做了手脚,不是臣妇的东西,臣妇冤枉啊……”
徐太后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冤枉么?那这个老和尚呢?”徐太后伸手指着一个被宦官们架着的老者。
那是个枯瘦的老人,年纪十分地大了,但奇异的是太后口称他为和尚,他却是个留长发、披道袍的老道士。
“太后娘娘,小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位曾经是和尚的老道士高声叫起来:“小人现在是个道士,但四十五年前的时候小人还是个和尚!小人曾卖给晋国公府的大夫人驱鬼符纸,这位夫人正是当年的买主,小人绝不会记错!因为这可是小人这辈子最大的一笔买卖呀,正是因着这笔生意,小人足足赚了一万两银子,自此发家致富,买了五百亩水田,还有……”
别看这老道士年纪大,说话倒是硬朗。边上两个宦官一壁搀扶他座下,一壁道:“够了够了!只说有用的,别扯那些杂七杂八地!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太后娘娘要赏赐你的金子是跑不了的!”
老者听着闭上嘴,一壁笑呵呵地点头致谢。
徐太后冷眼看着李氏,突地嗤笑一声。
“太夫人,这些事情你还记得吧?四十五年前,哀家的生母过世了。等哀家长大后,你告诉哀家,是那个姚氏谋害了她,而姚氏也因为这件事,被哀家的父亲一同处死了。哀家现在很费解,你既然是何夫人的嫡亲表妹,又在这徐家府邸里和她相互扶持多年,她过世时本该用往生咒,又为何要用驱鬼符啊?若说你是为了驱那个姚氏的鬼魂,这也说不通,因为处死姚氏是父亲的命令,不是你!姚氏要索命也该找杀她的人,不该来找你!”
徐太后说着,声色中竟带了些许颤抖。
“哀家一直以为,你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心待哀家的人。哀家的生母早逝,这么多年了,哀家一直将你当做恩人,甚至是当做母亲……可当年的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啊?哀家从没有怀疑过母亲的死因,也从没怀疑过你,因为所有人都在说,何夫人和姚夫人都是老国公的宠妾,争宠多年,最后两败俱伤……都在说,你身为正妻不得宠,与何夫人是表姐妹,在府邸里相互扶持着……”
徐太后絮絮叨叨地念着。
她位高权重,很少会说出这么多话;但这个时候,她并不是说给李氏听,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我一直觉着啊,这深宫里再难再苦,你们是我娘家人,总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仪仗。可到头来想想,这世上,哪里还有我的亲人呢?你们啊,也没有将我当做亲人吧。”徐太后说着落了泪。
边上的女官们跪了一地,李氏和国公爷等人都吓傻了。
徐太后无声地流着泪。
她心中充斥的,不是对亡母的悲痛,而是对自己的悲悯。
她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苦都吃过。但她这一次觉着,她这辈子真是不值啊。
众叛亲离,不过如此。她为谁活着呢?出嫁前,父亲忽视她,生母早逝,兄妹不和,家宅不宁。出嫁后,丈夫不喜欢她,儿子提防她,儿媳妇和她成了敌人。
可真没意思啊。
徐太后正伤心地满脸泪痕,瘫软在地上的李氏突地爆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喊。
“太后娘娘,不是这样的!这个和尚……啊不,道士!他是个江湖骗子,他的话你不能信!太后娘娘您要明察秋毫啊,臣妇绝没有谋害过何夫人,也没有求购过什么驱鬼符!这一屋子的符纸是被人替换的,这个老道士更是被人收买的!就凭着一个骗子的一面之词,凭着这一屋子的符纸就能指正了四十五年前的案子?刑部都不能这么判!这是有人要害臣妇,要挑拨臣妇和娘娘的母女情分!娘娘不能被奸人蒙蔽了!”
或许是身为皇族郡主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在紧要关头,老迈的李氏竟口齿清晰地喊出了这一番话。
李氏知道她面临的是什么。
她也知道,徐太后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个随时能拿走她生命的主子!
徐太后轻轻叹一口气。
“太夫人。”她目色冷凝:“这个老道士,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哀家已经把他的生平经历,还有他的祖宗和后代们全部查过了。这事儿到底时隔久远,太夫人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怕是早就忘了自己有没有买过驱鬼符吧?只是,今日哀家是瞧见的,太夫人在那间屋子里贴满了符纸,想必每一年的中秋节,太夫人都会这样做吧?”
李氏又急又惊又恐,哆嗦道:“不,不对……就算,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臣妇的确不记得当年事了,毕竟都四十五年过去了……但是,今日之事是有人陷害臣妇啊!臣妇没有做,臣妇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