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坦荡地开口,解了她的疑惑:“是我推测的,因我们是同时代的人,所以你曾和我说过一些那时候的事,你说过你七岁时曾看见过日食,五岁时秦国与楚国交战,以及你母亲生你时,天还有些冷,你父亲不愿去请产婆,导致你母亲难产而死……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生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如果不是因为你还一直记得你母亲的忌日,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是哪一天。”
秦明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笑了笑,却是从未有过的悲凉,“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如果不是有心,你不会在意这些、不会从我的每一句话里去推测我的弱点。从一开始,你就在防备我,而我……一无所知,我就像一个少女一样,被一个男人所吸引,拼命想让他注意到自己,却忘记了隐藏,忘记了自己一直想接近的,也许就是危险。”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用这个日子来对付你,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你带走了我的孩子。”
“但你还是记住了。果然男人所爱的,永远是那个会为他们哭,为他们痛苦,为他们付出一切的女人,就像乔薇。”秦明喃喃道。
顾白回道:“你寻觅不到你想要的爱情,只是因为你再也不会爱了。秦明,你虽活着,可你的心早已死去,你没有相信过任何人,没有奋不顾身去爱过任何人,你的所有情感,早已留在了过去,当你一次又一次得到永恒生命的那一刻,却失去了生命里的美好。”
秦明冷冷一笑:“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并不在乎那些所谓美好,我觉得活着,且活得尊贵自在就好。你能随时取我性命,我也能随时取你一家的性命,所以我想你更希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要告诉你,对我来说这并不难,今日之后我会离开,也许几十年,也许百年之后才会回来,我想等到那时,你们大概已经和你们的爱情化为尘土。”
顾白点点头,“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用那个日子来对付你。”
“你儿子在天成酒店三楼,这是房卡。”秦明扔下这些就起身离开。
顾白没去管她去了哪里,拿了房卡便转身出凉亭,离开湖心岛。
岸上的乔薇看到顾白出现在湖面上,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上天并没有再戏弄她一次。
顾白上岸,直接说道:“去天成酒店。”
乔薇立刻就要过去,却见关老太太还站在原地,看向湖心小岛的方向。
她看向顾白,顾白朝关老太太道:“您和我们一起走吧,您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不放心,我想……她大概不会出现了。”
关老太太站了良久,眼中水雾迷漫,在泪水将要落下那一刻回过头来,“罢了,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天成酒店离迎春公园并不远。几人坐了车,不过十几分钟就到天成酒店楼下。
这会儿乔薇的心情安定了很多,她期盼着见到活蹦乱跳的宁宁,期盼着他朝她跑过来,可是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总觉得秦明太可怕,她真的会这样放过宁宁吗?
几人上三楼,乔薇迫不及待跑到房间门前,顾白过来拿房卡开房门,而小天则扶着关老太太走在最后。
门打开,一阵浓浓的香火味扑鼻而来。
乔薇心中那隐隐的不安更加强烈,她几乎是屏息冲进房去,然后看见躺在床上的宁宁。
小小的身体脸色发白,唇色一片乌青。
乔薇立刻就哭了出来,跌跌撞撞跑过去将他抱起来,“宁宁,宁宁!”
手所接触到的地方,一片冰凉。
她几乎快失去呼吸的能力,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这么冰……”
顾白也是神色大变,连忙冲过去摸了摸宁宁的脸,果然是一阵冰凉。
他也止住了呼吸,用了很大的勇气才伸手探到宁宁鼻下。
“还有呼吸,我打急救电话!”顾白说着就要打电话,却又想起了小天,对,小天,他不是早有打算,所以叫来了小天吗?
后面的小天听见声音后赶过来,看看宁宁又看看房中,然后过去关上了窗户,开了排风,接下来才去看宁宁。
当下也不管还在场的关老太太,直接以自己仅有的神力为宁宁治疗。
这一次也许和上次一样,也是阴气受损,但却比上一次更严重,他怕子夜的坟场已经救不了宁宁,或者,宁宁撑不到那个时候。
“秦明是怎么说的?为什么她还是要伤害宁宁?”乔薇问顾白。
顾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的推测是错的?可如果是错的,她怎么可能放我离开……”他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想她是无意的,这旁边就是寺庙。”小天说。
乔薇这才想起刚才那满屋的香火味,以及外面一阵一阵的经文声。外面就是寺庙,今天不知做着什么法事,所有的师傅们都聚在院中诵经做法,也许宁宁出事,就是因为这个。
小天一边向宁宁渡着一缕缕绿色的光体,一边继续道:“去另开一间房,待会儿要让宁宁换个房间,无光的,僻静的。”
对这样的房间乔薇再熟悉不过,立刻就去找前台开房间。
被小天治疗过,又转移了房间的宁宁仍然无起色。
乔薇急道:“你爸爸,他会有办法吗?”
小天无奈,“他比我更没有办法,他……他放弃了神力,为了那个女人,就是我妈。”
乔薇陷入绝望,双眼含泪看向顾白。
顾白说道:“我找秦明。”他眼中带着狠厉,尽管没想过要对她出手,可在那一刻,他心里已经有了和她玉石俱焚的准备。
一旁的关老太太却叫住他,“等一等!”
顾白看向她。
她颤颤巍巍走过来,朝他道:“不要找她,她一定是无意的,我有办法救这孩子。”说完,她将脖子上戴着的红绳子拿出来,露出下面的吊坠,是一只心形玻璃装饰,样式很有些老旧,似乎是多年前的东西。
老太太将玻璃吊坠打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药丸。
“这是我母亲离开我时留给我的,她告诉我,这药丸能续命,能起死回生,如果我哪天需要,就服下它。这么多年,虽然有过性命危险,但我却都忍住没有服它,它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你们拿去吧,我想,我母亲一定不会骗我的,它必定能救人性命。”老太太将药丸递向顾白。
乔薇不明所以,但顾白却知道,她说的母亲,就是秦明。
关老太太是秦明的女儿。八十多年前,秦明遇到了一个男人,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并有了一个女儿。后来因为战乱,男人老家的父亲病重,男人执意回去承担家业,而秦明则不愿让自己置身于一个传统的大家庭中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在一个平静的早晨,秦明离开了丈夫和女儿,从此再无音信。
数十年后,她又回到这片已经拥有安宁与和平的土地,才知道当年的丈夫因寻找自己而遇暴乱死去,女儿被老家的爷爷奶奶接走,在度过短暂的童年时光后,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小女孩成了叔伯兄弟间避之不及的负担,相互推让。最终小女孩离开家乡,饱经流离之苦后投入革命,尽管生命有了依托,却也仍然孤独困苦,丈夫早逝,无儿无女。
秦明本以为丈夫至少会安乐一生,女儿至少能得到应有的照顾,却没想到自己的离开导致了他们的不幸。所以才用了新的身份,以陌生人的模样回到风烛残年的女儿身旁,希望能补偿她一些温情。
顾白接过了药丸。
秦明在这世间走过千百年,她有一些离奇药物并不意外。
他将药丸递给了小天。
小天看了看药丸,回道:“应该有用,这里似乎含有某种灵力,不知道是出于仙人之手,还是妖魔之类的,反正不会死人。”说着就给宁宁喂了下去。
一旁的乔薇还想说什么,也已经晚了。她固然担心,可事已至此,似乎只有试一试。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宁宁的脸色便开始恢复正常,身体也渐渐回暖。
小天探了探他的脉象,欣喜道:“好了,他的身体比以前还要好,没有那么明显的阴气了,也许以后再也不怕阳气或是佛光了!”
乔薇长舒一口气,泪水还在流,脸上一会儿像笑,又一会儿像哭,最后索性抱着顾白哭起来。
一个小时后,宁宁悠悠转醒。
顾白让乔薇和小天一起带宁宁回家去休息,自己则送关老太太回去。
在车上,关老太太一路无话,只是静静看着自己那只老旧的吊坠。
顾白将老太太送进屋时,老太太缓缓抬头看向他,开口问:“她……小明,还会过来吗?”
看着她眼中的期望,顾白有些不忍地回答,“大概不会了吧,她说她会离开。”
对秦明来说,她所谓的离开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而是几十年,或是上百年……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国土,开始几段新的人生,然后再回来。也许还是这片土地她待得最久,如同家乡一样。
老太太湿了眼,顾白又接着道:“她托付我照顾您,以后您可以把我当您的儿子,还有我妻子,还有宁宁,说起来,您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等他恢复好,我便带他来看您。”
老太太终于露出一些喜色来,“好好好,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老人家。”
顾白认真道:“今天若没有您,我们一家也许万劫不覆,再也没有未来。”
老太太摇头,“那孩子不是平常人,也必然有段不平常的人生。好了,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他们等着你呢。”
顾白这才和老太太告别,离开养老院。
回家时,天已见黑,他进门来,客厅亮着灯,整个房间都是安静的。
乔薇从宁宁房中出来,看见他,立刻走了过来,“将她送回去了?”
顾白点头,“小天走了?宁宁睡了吗?”
“嗯,吃过饭就走了,宁宁刚睡下。”
两人相对看着,而后紧紧相拥。
仅仅两个小时的时间,再相见,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