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连说话时都已经是有气无力了,想来那时已经是灯油枯竭了。可我却沉浸在余陵失守,忽略了父亲的病痛。
“父亲,你看看我,我寻到了可以阻挡楚国碎石流火的方法,我还没与你说,你怎么就忍心离开了呢,你怎么能放心的离开呢?”我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绥绥,陈候临终之前,已经迫我立誓,我会护着你,你放心,我拼死也会护着你。”小白揽我入怀,心疼地道。
我想父亲已知大限将至,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便逼着小白立誓,誓死保护我。
我知道父亲放心不下我,可却没办法违抗天命。
想来对于父亲来说,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我挣脱开小白的怀抱,站起了身。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转过身对他说道。
我硬撑着向前迈了一步,眼前却已是天旋地转。
晕过去的前一刻,我忽然觉着我自己还真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应该庆幸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小白是在我身边的,否则我怕是一早便熬不住,跑去终首山一辈子躲在里面,再不出山。
于深夜之时,我是被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惊起的。
我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长信宫,小白正坐在我榻前,翻着着芊芊所画的图纸。
我坐起身,稍作调稳心神,开口问道“这是谁在夜半时唱歌?”
小白见我醒了,放下图纸走了过来,他将我抱在怀里担忧地道“不必理会是谁,你晕了一天,肚子可是饿了。”
我趴在他的怀里,双臂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呢喃着“我不饿,我不想吃。”
他收紧了手臂,将我抱的更紧了。
我只有此时,暂且停靠在小白的怀中,才能逃避一切,才能暂时地从纷乱之中喘一口气,稍息片刻。
我与他皆没有再开口讲话,倒是那不明所来的歌声却越来越清晰。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我离开从小白的怀中,站起身出了宫门,朝着歌声的源头寻去。
深秋时的夜半露重,我走着走着便觉着冷,尤其身边还环绕着清冷不绝的幽怨悲歌。
我随着声音行至景寿宫前的花幽,这是父亲平日里消遣的花园,因挨着景寿宫极近,所以大都栽了父亲最爱的玉兰花。
而此时的玉兰早已败落,唯有一棵还未落尽花瓣的海棠树在苟延残喘着。
随着飘零的丹朱花瓣,我看见一席白衣的卫姬夫人正站在树下唱着歌。
这歌是周地召南的民歌,唱歌者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弃妇,他的丈夫在外游历,另娶他人,与别人欢好。她幻想着她的丈夫会后悔,会回心转意,会与她重归于好。
她的青丝半白,垂垂老矣,眼中的清泪未曾断竭,如同她寒蝉凄切的歌声一般,唱了一遍又是一遍。
她见我来了,便哭的更凶了,可歌声却不停歇,好似杜鹃啼血,悲鸣漫天。
“你还在等着他后悔么,可他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我的喉咙泛酸,声音有些沙哑,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早已泪痕满面。
卫姬夫人与我一样,也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她闭上双眼随着悲歌缓缓起舞,吞声忍泪。
我胸口似是被她的歌声撕裂了开,痛的想嚎啕大哭,却始终哭不出声。
背后忽然一暖,但听到耳旁传来小白的声音“绥绥,若是想哭,便哭吧,没人有非要你硬撑着坚强去面对一切。”
他从背后将我紧紧抱住,温暖的胸膛抵御了寒夜里的更深露重。
我终于将这些日的委屈,疲惫,不安和悲恸一股脑的释放出来。
原来,芊芊曾说我的哭声可以惊起乌鸦是真的。
随着我的一声嚎啕,惊起了花幽里藏着的飞鸟,它们振翅高飞,穿破黑夜,逃到云外去了。
在我昏迷的时候,小白命老茶暂将父亲的遗体秘密送至景寿宫内殿,除了我和小白,老茶和太医贺,没有人知道父亲薨逝的消息,小白决定秘不发丧,待我醒来再做商议。
如今天气已经寒冷了许多,景寿宫存放父亲遗体的内殿被老茶添置了许多,太医贺用特配的药汁每日擦拭父亲的身体防止腐化,所以暂且还能保持一段时间。
我连夜召见了仲忧,将芊芊所画的图纸交给他,让他联合太仆令一同,尽快做出这图上的机关,送去潼安,抵御楚国的碎石流火。
仲忧见我面色不太好,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未有说出口,嘱咐我照顾好自己,便领命出宫去了。
在我已经决定要亲自送兵符到星谷关的前一日,百里肆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似是离开时便知晓父亲命不久矣,在得知父亲薨逝后,于景寿宫前以君臣大礼跪拜父亲后,便转身建议我即刻登位。
我想都没想便否决了百里肆的想法。
如今余陵城破,正是军心涣散之时,如若此时圣安传出国君薨逝的消息,怕是使潼安的军心不稳。
况且,我虽是作为继位女君回到陈国,可身上毕竟背着涂山族和星命灭国的流言,且目前尚未烟消云散。
如若在我登位之时,流言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再度浮出,对于陈国即是灭顶之灾。
当百里肆得知,我要带着兵符亲自去星谷关时,他交予我一个乌木匣子。
我接过后打了开,看见木匣子里面放着的是星谷关的兵符,确切来说是同我手上的兵符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我猛地将匣子盖好,忐忑不安地看着百里肆。
私自造兵符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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