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扯到造反上去了?”连祈年忍无可忍,终于收起了面上的小心,正色道:“朝廷命颖川侯准备北伐,特许他以扬州镇辖地的夏秋两赋养兵,可自行任命官吏,此乃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举。实在是,朝廷刚刚重建,国库已然空虚,需要花的地方实在太多,比如安置南下的官员,赈济流民,再拿不出多少军饷了,只能让扬州镇自找自吃。其他三镇,高杰、刘泽清、黄得功也是如此。”
“只不过,高、黄、刘三镇直接派出官员管理地方,而颖川侯则开了一个考试向招募读书人做官,也算是对我等读书种子的看顾。怎么到周兄口中,却成造反了?”
连祈年继续道:“难不成颖川侯真要派出军汉,以刀子管理地方,周兄才觉得正常?”
见先前还自己目前非常谦恭的连祈年声音大起来,周仲英心中不快,道:“那是孙元自己手下没有人才替他管理地方,这才想着收买我等读书人替他卖命。这打仗得靠军汉,和施政却非读书人不可。”
他冷笑道:“高、刘、黄三镇怎么不招募读书人了,那是他们仅仅满足于做一镇总兵官而已。由此可见,孙太初其志不小啊!闯贼进北京之后也招以前的朝廷官员做官,据说,建奴如今在北方也开科取士。”
见周仲英越说越离谱,连祈年也不好同他深入交谈下去,说到底他现在已经完全从一个秀才蜕变成商贾,眼睛里只有好处,对于政治毫无兴趣:“算了,不论此事,不论此事。你我同学好不容易聚一次,若为这事闹得脸红不值当,吃酒,吃酒。”
两人经过这一番争执,气氛有些尴尬。
又吃了几杯酒,周仲英突然问:“孙太初这个科举究竟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开考?”
冷不防被他问上这么一句,连祈年一愣:“怎么,周兄也有兴趣?”
周仲英摇头,凛然道:“我怎么可能去考,做这种乱臣贼子的官,也就是好奇而已。”
连祈年道:“是是是,周兄的气节,我是非常佩服的。事情是这样,扬州镇现在不是管辖着泰州、泰兴、靖江、通州、如皋、海门、崇明沙所,两州四县一所吗?朝廷准许他自行任命官吏,又将以前的所有官员都撤走了。正如周兄刚才所说,打仗靠的是武人,可施政却不得不依靠我等读书种子。所以,颖川侯就举办了这么一场考试,说是准备录取一批官员,一旦考上,立即就能授官。这次考试,只针对扬州镇辖内的读书人,只要秀才功名以上之人就能参加。”
“哦,考试什么科目,主考官是谁,又有什么规矩?”周仲英不动声色地问。
连祈年道:“主考官倒不是朝廷官员,甚至不在籍,而是扬州镇请来的宿儒瞿式耜瞿起田。”
“这人我好象听说过。”周仲英点点头。
瞿式耜说他是大儒也算得上,他本是常熟人氏,乃东林领袖钱谦益的学生,于万历十八年中的进士。第二年,出任江西吉安府永丰县知县。崇祯元年的时候任户科给事中,后来因为牵涉进钱谦益和温体仁的政治斗争,被削职回家。
此人多年前就中了进士,有是言官清流出身,声望极高,说他是士林楷模也不为过。这次能够做孙元的主考官,倒是叫人心服。毕竟,以他的资历,若不是当年触怒了温体仁,说不定早已经混到部院大臣了。
连祈年继续道:“主考官是瞿起田,监试官则是孙元的得力臂膀,扬州镇参将黄佑。此人倒是不凡,原来是真定的举人,后来入了卢象升的幕,卢建斗殉国之后,又跟了孙元。可以说,宁乡军有今天的规模,同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孙元既然派他做监试官,可见对这场考试的重视。”
“说说科目。”周仲英开始不耐烦起来,借着酒意打断连祈年的话。
“还能怎么样,不外是《四书》《五经》八股时文。”连祈年回答说:“不过,同正式的乡试、会试不同,这次考试只一场,考两天三夜,一场分胜负。”
“只考一场,如何能考得完”周仲英大惊。
连祈年:“已经出了公告了,难道周兄还不知道?”
“我最近身染小恙,已经有些日子没出门了。”
连祈年:“是这样,这次考试,有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都是小题,不用写大结。”
“恩恩。”周仲英不住点头。
连祈年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两道策问,试帖诗就不用写了。”
“两天三夜,两道《四书》文一道《五经》两道策问,确实有些紧。”周仲英大为不满:“只怕等到考完,许多人都还没有做完卷子,孙元这不是故意同我的等读书人为难吗?”
“是有点紧啊!”连祈年也附和他的话。
周仲英:“判卷卷又是什么规矩,难不成弄得和正式科举考试一样还得誊录、糊名,然后由房师荐卷,主考官排名次?”
“周兄还说对了,还真是这个规矩。”连祈年点头:“誊录、糊名是必须的。不过,扬州镇可没请不了那么多房师,就算勉强请来,士子们也未必心服。所以,就不设房师了,所有的卷子都由瞿起田一人批改圈红,也就是说,谁中谁不中,就他一人说了算。”
“果然如此,一个藩镇开什么科取什么士,最后还不是要成一场闹剧。”周仲英大声冷笑起来,口中挖苦道:“我想起来这个瞿起田是谁了,他不是钱牧斋的学生吗?钱牧斋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禽兽也。前番他上了一本什么《愚臣报国心长等事》的奏疏,替阉党翻案,为阮大铖这个奸佞小人张目。原本想讨好马士英,求富贵荣华。如今可好,不但臭名远扬,却依旧没有东山再起重新做官。如今上有圣明天子,下有东南诸君,岂容得这等小人猖狂。”
“瞿起田是钱谦益这个老狗的门生,物以类聚,还能是好人?他做主考官,咱们东南君子怎肯去考,难不成将来还要叫他一声恩师?”
“是是是,周兄说得有理。”连祈年无奈,只得违心附和,又苦笑道:“东南诸君子自然不会去参加这场考试的,就算要参加,也要参加今年恩科春闱考个进士。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