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英是西亭镇的老秀才,他小时候倒是个有名的神童,十二岁的时候就过了童子试,成为通州最年轻的秀才。当年的他意气风发,原本以为将来中个举人,甚至进士当不在话下。
可等到参加乡试,这才知道什么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
他从十二岁考到四十岁,竟然还是个秀才,眼见着年岁一****大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科举一途算是彻底断绝了。
周家本是中产。只可惜,为了供养他这个读书人,家中已经耗尽了所有家产。到如今,家道已经中落了。
本来,如果他生在北方,靠着能读书识字,无论是去给别人教馆还是当帐房先生,也能混个三饱一倒。问题是,东南读书之风盛行,普通人家但凡日子过得下去,总归要让孩子读念几天书的。就通州一地而言,别说在大街上扔出去一块石头就能砸中一个秀才,就连举人和进士有明两百多年也出了几百个。读书人一多,就不值钱了。
到如今,只能靠着家中二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一年十二个月中至少有七个月举家食粥。
窗外,有大风吹来,从这里看出去,远初的工场那边竟有火星子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最近一段时间内,整个西亭的铁厂、火药场、织厂几乎都在没没夜的开工,叮当的铁锤声、轰隆的打夯声、还有匠人的喧哗声吵得人脑子疼。
一个胖大的皮肤粗糙的妇人扛着一袋大米从外面走进屋来,一开门,一股冷风扑面,浓重的烟味让周仲英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眼泪光。
“哟,老爷你又在看书了。”这个胖大妇人正是周仲英的浑家高氏,她语气中明显地带着一丝不满和挖苦:“我说老爷你也别看什么书了,这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读多了也没甚用处。除了读得满肚子牢骚,只知道骂人还有个球用?”
“什么球用,说话别这么粗俗?”周仲英心中恼了,愤怒地抬头看过去,却看到妻子将一头小猪崽大小的米口袋轰隆一声扔在地上,然后又将醋坛子大小的拳头捏的咯吱做响,心中却是惧了。
在以前,他可没少吃过老婆的打。在妻子魁梧的身坯面前,自己的小身板就如同弱鸡一般。
而且,这些年,若不是老婆忙里忙外位置这个家,养活四个孩子,只怕自己早就饿死了。
他将头一缩,嗫嚅道:“不是老爷,不是老爷,我连个功名也无,算什么大老爷。”
见丈夫怕了,高氏有些得意,指着口袋:“你是一家之主,自然是我和孩子的老爷。这是我刚买的米,今日关饷,就买了一百斤回来。家中孩儿们以后有些日子没吃白米饭了,等下我去割两斤肉回来。”
一听她说起肉,周仲英喉结咕咚一下,只觉得满口都是唾沫,忙叫道:“仔细些,胡屠夫这人坏着呢,欺负你是女人,割肉的时候尽拣精肉,这次记得让他多带些肥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