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朝最初没有内阁,只有六部。太祖虽然勤政,但也不是能够时时刻刻面对繁重国政不厌烦的,好在有楚国公这个没有宰相名分的重臣分担,最初还察觉不出来。而到了太祖晚年重病休养,高后胡氏掌权的时候,没有宰相总揽全局的弊端就浮出了水面。因而,到了太祖崩逝,胡太后和太宗在仔细研读了太祖一大批手札的时候,文渊阁就从单单的藏书之地渐渐成为了朝廷的中枢,上百年下来,由三四重臣组成的内阁赫然已经被视为文官的顶峰。
陈澜这段时日恶补楚朝的各种小史杂记,对这些自然清楚得很。尽管内阁首辅宋一鸣的名字如雷贯耳,她却还从没见过这位实质意义上的文官第一人,可无论是之前的晋王府典簿邓忠,还是巡城御史于承恩都出自宋一鸣名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无数的事件中,都有这位首辅大人的影子。此时此刻,她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眼神复杂地看着大街上的那一行人。
相较达官显贵那些诸如双飞燕等等无数奢华名头的车轿,一次动辄十几二十家丁扈从的阵仗,宋一鸣的车驾可称得上异常简朴。那轿车只是寻寻常常的云头青幔杉木车,拉车的是一头还算壮健的骡子,车辕上坐着个干瘦的车夫,除此之外,就是前后四名亲随。退避到路边的行人们不少都冲着那过去的一行人躬身行礼,甚至还有的平民直接趴在地上磕头,嘴里还虔诚地喃喃自语。看到这种少见的情形,陈澜只觉心中震惊。
今日跟出来的是云姑姑,她当初在王府时就跟着皇后,虽是一介女流,对朝堂人物却极其熟悉。此时见陈澜面露诧异,她就笑着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宋阁老当初是三元及第,最初分派的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后来没两年因为得罪了上峰,就被派了宛平县令。谁都知道,京县的县令是最不好做的,一个不好丢官去职都是轻的,可他三年却硬是做得面面俱到,顺天府几十年不遇的水灾,他料理停当,讼案处断公允,积欠的赋税缴齐了七成,治下横行乡里的恶霸地痞也一时绝迹。直到现在,京城的老一辈还惦记着他治理宛平县的时候。”
听起来仅仅是光鲜的政绩,可陈澜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样的政绩要做到有多困难,于是,在点点头的同时,她忍不住又往那过去的车驾多看了两眼。就在这时候,那个有气无力骑马吊在最后头的家丁突然回过头来,竟是径直往她这边看了过来。尽管看上去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很快就收了回去,但她还是觉得那眼神有些刺眼。
随着内阁首辅车驾的离去,大街上很快就恢复了刚刚熙熙攘攘的模样,车马又渐渐起行了,或是因为抢道碰擦争执,或是因为拥堵而骂娘,和几百年后的情形如出一辙,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顺着车流,陈澜终于抵达了杜府,一在二门口下车,她就看到了杜筝正站在那等她。
小丫头身后站着两个一身翠绿的丫头,衬着她一身大红遍地金的裙袄,越发有一种绿叶衬红花的感觉。而她却丝毫没在意这些,等陈澜踩着车蹬子下来站稳,她立时笑吟吟地行了礼,又很自然地拉住了陈澜的手。
“澜姐姐,你可好久没来了!我问衍哥哥好几次了,他每次都说你很忙。”
对于这未来的弟妹,陈澜一直是打心眼里喜爱,闻听此言少不得歉意地表示日后会常常来。只是,听杜筝天真烂漫地替陈衍抱不平,说是每次他过来都会被爹爹考较得满头大汗,实在也太可怜了,她不觉心中偷笑,嘴上却有意套她的话。待听说陈衍每回来都会捎带上各式点心或者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从准岳父准岳母小舅子直到杜筝,有时候甚至还会暗地里送给那些下人们,常常是人人有份,她那笑意终于露在了脸上。
不得不说,在有些事情上,陈衍无疑是无师自通,看来是不用担心那小子了!
“对了,澜姐姐今天来得正好,小张阁老府上的张姐姐刚刚来给娘送帖子,这会儿人还没走。听说你来,她原是打算告辞的,却硬是让娘给留住了,说你不是外人。”
小张阁老?张姐姐?那是……罗旭的未婚妻?
陈澜心中一动,当下笑着应了。不多时,她就随杜筝到了卫夫人的院子。一进大上房,就有丫头笑吟吟地打起了东次间的帘子,而杜筝则是松开她的手疾步先进了屋子去,她就把云姑姑交给了旁边的妈妈款待,自己跟着进了门。弯腰从门帘下头走过,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卫夫人下手的少女。只见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翡翠色的妆花缎斜襟小袄,鸭卵青的绣折纸花湘裙,五官轮廓却不似南方人一般柔媚,眼神中自然而然透出了一种健朗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