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改革开放,气象真不一样了,以前我内地有些吃不饱饭的穷亲戚现在都阔了。”
“是,我姥爷那边的人,以往都是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现在呢?大姑娘小媳妇打扮的花枝招展,老头老太也穿的好,顶多一个两个的补丁。”
“他们现在的铺盖好,三表新的被子三表新的褥子,床上铺的席子滑溜溜的,真好。”
提起内地的变化,社员们赞不绝口。
有人抽了口烟,叹气道:“看看以前咱天涯岛,真可怜,不管大姑娘小媳妇的晚上睡觉都要脱的光溜溜。床上没有褥子就一张席子,皮肉贴着席子睡,早上起来一看,好家伙,满身都是芦苇席的纹子,跟非洲的条纹斑马一样。”
王忆听到这话笑道:“哟呵,祥海叔,你还知道非洲有条纹斑马呢?”
王祥海嘿嘿笑:“电视里放《动物世界》,我刚看到的,哈哈。”
提起电视,社员们脸上露出傲气的样子:“他们内地好,咱们不羡慕,对吧?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咱们队里现在一点不差甚至更好,就这24寸的大彩电,出去说说都没人信!”
“别说彩电了,就说咱队里通了电,可以随便的开灯都没人信。”有人笑道,“我亲戚家在城里倒是通电了,但那得交电费,他们不舍得用啊。”
“说起交电费,隔壁金兰岛有意思。他们从那个佛海还是哪里买了一台柴油发电机,结果现在要买柴油来发电,黄志武想要提前收钱买柴油再发电,他们社员不乐意,空有发电机,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通电。”
“不是黄志武小气,是有些户不要脸,他们一看家里有了电线有了电灯,说自己不用电就不交电费,可是晚上半夜的偷偷开灯。”
“对,黄志武气的要组织民兵队晚上看谁家开灯,哈哈,闹的乌烟瘴气了……”
王向红也在人群里聊天打趣,听到隔壁金兰岛闹了笑话他跟着嘿嘿笑。
等到大家伙不怎么争着说话了,他抽了口烟说:“那啥,我说点有用的。”
“首先咱们队里人不铺被褥那不是穷,是被褥夏天铺着憋气,直接睡凉席多好?凉快呀,王老师还给外队卖凉席来着,都是教师来买,教师们可不穷。”
“其次今年还海账,你们别拿鱼鲞干货这些东西了,把好的挑出来给王老师送礼,再说咱那些亲戚年年吃这东西也吃腻歪了。”
“今年我跟社员代表们开会讨论了,咱们还海账这么办,你们把家里晒的鱼鲞干货卖给队里交给门市部,队里合计了价钱去门市部买新货去送给亲戚。”
王忆说道:“对,这是个好主意,比如说毛毯,那种毛毯咱社员们都买过了吧?盖着舒服不舒服?”
“没舍得盖呢。”有人抬起头吆喝一声。
其他人跟着哄笑但点头:“天还是热乎,还没有盖上,等天凉了再盖。”
“不过该说啥说啥,那毛毯不愧是进口产品,编制工艺真好啊!”
“是,特别滑溜,一点不刺挠人,摸着很舒服。”
王忆说道:“对,这样你们可以从衣食住行上下手,对吧?”
“带一件毛毯、带点午餐肉呀麦乳精呀饼干呀或者火腿,咱门市部里糖多,亲戚家里有小孩的可以称二斤奶糖,这不比带鱼鲞更强?”
社员们听到这话纷纷点头,互相讨论,都认可这提议。
王忆说道:“这样,等我让六子从沪都捣鼓点礼袋过来,红色的,很喜庆,到时候都把还海账的礼物放里面,送过去多好看。”
大家伙坐在一起讨论的热切,互相递烟、彼此调侃,一时乐无边。
这时候王祥高急匆匆的走来了,说道:“王老师、支书,你们待会别在家里吃饭了,去我那里、去作个陪。”
“谁来了还得让王老师和支书去作陪?面子挺大啊。”大胆站起来说道,“我得去会会他。”
王祥高这会着急,没听清大胆的话只听了个大概,就说道:“对,是慧慧和她家里人过来了。”
大胆一愣:“会会又是谁?”
王向红已经反应过来,问道:“是墨斗处的那个对象,她家里人今天过来了?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王祥高一拍大腿说:“可不是突然咋了,嗨,我这先前正在家里头打磨木头哩,墨斗那小子推开门就领着人进来了——”
“家里乱啊,他娘的,没收拾啊,也没准备什么,你说人就这么来了!”
社员们纷纷摇头:“这能行吗?”
王祥高叹气道:“我家这个老二啊,这么大年纪了,有时候跟小孩一样,考虑问题不全面。”
“我私下里骂他了,人家女方家里人上门来,这肯定是要商量订婚的事了,这不得约个好日子?”
“你猜他怎么说?”
王忆笑道:“择日不如撞日?”
王祥高当场两手一挥拍了个巴掌,对他说:“王老师这还真是你的话!”
“他就跟我说,‘王老师有句话说的好,择日不如撞日’,他还说,这慧慧娘和大舅、小舅是来县里看孩子的——就是慧慧她弟弟前些日子台风天伤了腿,一直在县里养伤。”
“然后他们一起来看孩子,觉得来都来了,要不然就一起来我家里坐坐吧。”
王向红收起烟袋杆说道:“这样也行,说明人家女方对待这档子事还挺热心的。”
王祥高笑道:“这个确实,我儿子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成了,慧慧是好姑娘,我是一百个认可她,她跟墨斗处的挺好,我看着都挺好。”
然后他又对王忆说:“王老师你赶紧给我弄点茶食糖果,我还得快点回去……”
王忆说:“没问题,你先回去,我找大国给你送过去,再给你送几盒好烟。”
王祥高说道:“好烟不用了,哈哈,正好小叔在我那里干活,你给他准备的好烟他不抽,都放我那里了。”
“刚才女方家里来了我随手拿出来给他们,还把他们震了一下子。”
王向红说:“女方头一次上门,不得准备八个盘子四个碗的十二渔味?你准备不了,我让秀芳回去给你家里准备。”
王忆摆摆手说:“让漏勺准备吧,大灶东西全。”
王祥高急匆匆的离去,王忆回去收拾了一些零食干果的交给王新国给送去。
他去跟漏勺说准备十二渔味,漏勺说:“行,校长。”
王忆问道:“你知道这十二渔味具体是啥吧?”
漏勺笑道:“八个盘子四个碗嘛,我自己收拾,这没用什么具体说法,能凑齐了就行。”
“墨斗来新媳妇,那我作为他爷爷辈的得给他好好弄几道菜,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正在帮着做豆腐的王东义抬头说:“漏老师你现在是翻身了,以前你这么说,墨斗肯定骂你。”
王忆问道:“为啥要骂他?”
漏勺满不在乎的说:“用咱外岛的俗话说就叫,狗尿丑的、人敬有的。”
“我以前在队里名声差,所以虽然辈分高但不能提,现在我是漏老师,哈哈,可以提这茬子事了。”
尽管十二渔味说的是八个盘子四个碗,实际上它还是多少有些讲究的,毕竟是渔家的订婚宴,名字又叫‘渔味’,肯定得跟‘渔’沾边。
可是渔家人世代生活在海岛上,从小到大吃的就是海鲜,这种情况下想要以海货为原料做出一顿好饭菜并不容易。
因此,在渔家这十二渔味有讲究的,订婚宴上谁家的十二渔味做的丰富又可口,那就说明这户人家日子过的好。
以前天涯岛的社员们日子过的困苦,订婚宴上的十二渔味就是最简单的,什么白灼大虾、清蒸黄花鱼、蒸大螃蟹、海参炒大葱等等,这些菜在内陆看起来很上档次,在渔家可就不够看了。
奈何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队里的社员们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家家户户十二渔味都是用了常见的海货来处理,名声传出去后,外队人多多少少的会嘲笑他们。
王向红和社员们都知道这些风言风语。
如今岛上日子好过了,终于又有了摆十二渔味的机会,他们都想好好摆一摆,传出去换换名声。
这就是王忆提出让漏勺给王祥高家里做菜而王向红没有反对的原因。
外岛人家都想要扬扬名。
王向红还配合了这件事,让漏勺随便去冷库挑海货。
这也是生产队的规矩,谁家里办红白喜事要是需要队集体有的东西,那队集体都会提供帮助。
漏勺急匆匆的去了冷库又急匆匆回来。
王忆问道:“你都要做什么?”
漏勺笑嘻嘻的说:“捡过瘾的做,那个主菜来一道安康鱼鲞烧肉、炸小黄鱼、油焖大虾,咱大灶现在自己生产豆腐了,再弄个虾皮煎豆腐。”
“汤菜的话就上海鲜豆腐煲,主食来一锅带鱼饭!”
王东义点点头:“这绝对场面了。”
漏勺麻利的穿上围裙说道:“必须给墨斗弄的场面,这也是咱们队里的场面。”
安康鱼鲞烧肉是外岛的老底子美食,向来都是宴请待客的大菜。
先说安康鱼这种鱼,它长得很丑,是一种深海鱼,网上有说法是‘深海太黑了大家彼此看不清于是随便长’。
但正所谓歪嘴斜眼好汉、歪瓜裂枣好吃,实际上这是一种很美味的鱼,刺少肉多且肉质鲜嫩,渔家喜欢晒成鱼鲞。
听说王墨斗这边来新媳妇,队里也有人家来送点东西——互相帮衬。
送来的干货里有黄鱼鲞。
大黄鱼一身金黄细粼即使风干后也不减半分贵气,这在正式宴席上也是好食材但一般人做不好。
因为鱼鲞的最好做法都是烧肉,跟肉一起做。
而烧肉就是炖肉,这会破坏鱼鲞的品相,安康鱼这玩意儿长得丑晒出来的鱼鲞也不好看,它跟肉一起炖无所谓品相如何,反正它就是品相保持完美也很丑。
大黄鱼鲞却很漂亮,这样要是破坏了品相很可惜。
漏勺有办法,他来了个大黄鱼鲞煎蛋。
鸡蛋饼金灿灿的,大黄鱼煎过后还保持着身披金鳞甲的姿态,甚至因为油煎而变得更金黄了。
这样它放在鸡蛋饼上撒上点小葱碎,绝对的色香味俱全。
王忆上午第四节没有课,就在这里看着漏勺做菜,看的津津有味。
十二渔味对漏勺这种老厨子来说是小意思,给学生做的午饭已经出锅了,于是三个锅一起开火,他忙的脚不沾地,但是菜很快做出来了。
王忆给他鼓掌:“漏老师你这一手本事真是厉害,我得给你升个官,你以后就是咱们学校的后勤主任。”
漏勺惊喜的问道:“啊?我还成为主任了?”
王忆说道:“那可不咋滴?我跟支书去说一声,以后你不光是强劳力的工分,还跟我一样月月拿开支。”
“嗯,你的工资就跟徐老师和孙老师那样的正式教师一样吧,每月开四十五元。”
他做出这个决定不光是考虑到漏勺在大灶格外忙碌,还有为漏勺促成姻缘的想法。
钟瑶瑶现在可就在大灶里上班呢,他必须得帮助漏勺整的牛逼一点,这样人家姑娘才会越发的倾心于他。
果然。
王忆把漏勺拔擢为后勤主任,最高兴的还不是漏勺是钟瑶瑶。
大姑娘高兴的一个劲的乐,一个劲的拿妖娆的眼神瞥漏勺。
到了放学时候,王忆便出发去了王祥高家里,这时候王向红已经在抽烟喝茶了。
王忆看到了黄慧慧。
姑娘今天打扮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身上是女士白衬衣腿上是一条黑裤子,很板正。
都是天涯岛服装组的产品。
现在服装组已经隐隐有天涯岛生产队双巨头之一的味道,另一个巨头是大众餐厅。
随着天气变冷,销售组这边生意冷清了,成了社队企业里的牛夫人。
黄慧慧看见王忆后赶紧起身介绍他,其他人也跟着起身,她母亲和她的舅舅们纷纷上来跟王忆握手。
其中黄慧慧的小舅黄有功还是文化人,戴着眼镜、胸口插着五支钢笔,粗看之下像是卖钢笔的、仔细一问是初中学历。
这学历不低了,能在外岛一些小学当民办教师了。
实际上黄有功确实做过民办教师,但他为人好喝酒,有一次喝酒上课结果被县里教育局的领导给撞上了,就把他开除了。
这事当笑谈被说了出来。
黄有功挺尴尬也挺委屈:“我喝点酒怎么了?自古文人雅士谁不爱喝两盅?再说我是书法家,我们研习书法的哪个不喝酒?不喝酒哪来的草书?”
黄母没搭理他,只是很热忱的向王忆道谢。
随后下工的黄小花收拾干净后也来了。
黄母又拉着她的手道谢,问她说:“你男人怎么没来?”
黄小花说道:“嗨呀,他去上工了,婶子你看你们来的太突然了,提前一天说也好呀,我让孩子他爹请个假在家里歇一天。”
黄母苦笑道:“我们也是临时起意,今天过来看大军,然后我们琢磨着,这来都来了,要不然就到你们队里来坐坐,过来认认门。”
王祥高给黄慧慧的舅舅们递烟,笑道:“是该来认认门了,以后咱们就是亲戚,亲戚哪能不熟门熟路,对不对?”
一道道菜送上桌。
王向红说道:“菜来了,咱们先上桌,一边吃一边聊吧。”
王祥高也招呼说:“对对对,一边吃一边聊。”
他把王忆送的那一桶纯粮食酒拿了出来。
这酒被他封存起来了,准备着等王墨斗结婚时候用。
说实话他当时做出这决定就是给自己一个念想,对于这二小子的婚事他已经持悲观态度了,觉得自家这崽这辈子可能会打光棍,即使找到媳妇应当也是一个二婚带娃的妇女。
结果没想到。
这儿媳妇说来还真来了,来的竟然是一个长得秀气、性格温柔、懂事善良的好姑娘!
想到这回事他忍不住看了看王忆。
家里变化太大了,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青年带来的啊。
这会其他人没有关注王忆,都在看着桌子上一道道的菜肴暗暗吞唾沫。
煎鱼、炸鱼、鱼炖肉、红烧鱼,这都得用不少油啊。
还有蛤蜊炒鸡蛋、三汁焖锅等菜肴,全是硬菜,这顿饭可结实了!
黄母也是老实妇女,她看着这一桌菜忍不住抿了抿鬓角的花白发,讪笑道:“他大哥,你这顿饭真是费心了,这得花不少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