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是,这回托尼不在身边,小团子竟没有哭。不知是不是因为告别后才离开的关系,抑或她还不困,总归是愿意抱着奶瓶给放上儿童出行车,让幻视推着出门。
周围很大一圈地方都是冠了斯塔克这个姓氏的产业,带着黛茜出门就相对安全些。
幻视本想带着团子到小公园去静坐着观察,谁料走出来这眼睛大而明亮的就看见了超市的标牌,凭着以往被托尼带着进去购物的经验,知道里面有很多东西吃,丢了奶瓶,用手指使劲儿地指。
是不去就要长出小翅膀自己飞着去的架势。
加上小雏菊巴巴望过来的眼神实在令人不忍心拒绝,幻视权衡再三,到底推着儿童车迈进了超市大门。
一进超市,黛茜就不肯坐车,扭着要下来。
幻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没见过这样的,红红小嘴一张像要哭就令得他缴械投降,伸过去的大手有些不稳,小心翼翼将这绵绵的面团从车里捞出来,像托着棉花。
一瞬间说不出的异样感觉,用什么公式也没法计算。
熊宝宝迈着小脚吭哧吭哧溜得飞快,才过几天,竟走得好了许多,若非幻视紧紧跟着,真是撒手就没。
黛茜远远就看见个仅仅吃过一次、还想吃老父亲却不肯给的东西,高兴得嘟嘴呼呼,直直走过去,穿行过两个货架,终于在个冰淇淋柜前停下。
冰凉的甜的口感……还是在某一次她哭得不行时托尼才勉强给舔一下,用来止她的哭泣,这个叫冰淇淋的东西深深印进小团子脑海里,每回来都想要,这回也不例外。
她转头看看跟着过来的幻视,腿一弯,在柜子前蹲下,小手扒着玻璃门看里面的雪糕。
这么蹲着像个棕绒绒的小胖球。
纵使幻视再不懂孩子,此刻也知道她是想吃,心里一动,伸手去摸摸口袋。
黛茜看着琳琅满目的冰淇淋杯,缩回一只手,放了手指在嘴巴里含。
然后感觉身边有个大大的影子也矮下来,转头去看,对上一起蹲下的幻视的眼。
“你想吃吗?”他问。
小团子就伸手指冰淇淋——她也不管听懂没听懂话,想要是真的。
如果眼前人是托尼,现在就该抱起她,一边说不能吃一边走掉。
但幻视没有。
他眉眼一动,也指着冰淇淋,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话,跟贾维斯同款的金属嗓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我可以……”他道,“陪你一起在这里想。”
那伸去掏口袋的手没掏出一毛钱。
话说出口的同一时间,另一端国务卿私人会议上,谁也不知道钢铁侠为什么突然仰天一声叹,叹完还用手盖住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放下来。
大概即便用耳朵听着,也生出种“不忍直视”的心情吧。
“我以为我出价足够高。”泡奶粉的时候他道。因着正将香甜的奶滴几滴到手背试温度,话说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吗?”
“对方的竞价比我们的还要高一点点。”贾维斯道。
虽然那地方托尼本来也没想好究竟要不要,但这么给抢走,还是有些不爽。
董事长的不爽很快抛在脑后——卧室里还有个肚子扁扁的小女儿,再迟些喂,恐怕要饿坏了她。
黛茜在大床上坐着等好一会儿,终于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雀跃地抓着护栏站起来,看看走近的老父亲,再看他手里装得满满的奶瓶,小手伸得长长。
白嫩的脸颊上还留着睡午觉压的印子,她安安静静喝着奶的时候觉得痒,抬手去抓一抓。
对于一个小小的宝宝来说,再好不过吃了睡睡了吃,尤其每天都给喂得饱饱,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担心。
显然是个flag。
这天晚上托尼接了一通电话。
神秘电话力量莫测,纽约首富听了会沉默,他转过头去看钻进大毛巾里正跟笨笨玩捉迷藏的女儿,答道:“知道了。我明天带她过去。”
于是第二天小雏菊发现,哈皮又来了。
这位司机兼保镖的到来往往令人悲喜交加——他能开车带她出去玩,是好的,但他又要捉她回家,是不好的。
今天的哈皮很反常。
他倒不至于反常得换了性格,但表现得相当热情,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甚至拿着一包饼干要送给黛茜。
团子躲在沙发后,千呼万唤不肯过去。
想她出来其实也简单,托尼穿好衣服自顾自走进电梯,没等开口叫,黛茜已经拖着装玩具的包在后面一路追赶,生怕赶不上爸爸的脚步,这么一转眼,她就到了跟前。
车子在大马路上行驶得飞快又平稳,路线陌生,不像去皇后区,也不是前往什么公园。
行驶一个多小时之后,车速减缓,从车窗望出去,能看见前方一座洁白崭新的建筑,房子面前一片草坪,有灰色的胖鸽子在咕咕地低头啄食草籽。
门牌上大大的花体字写着“辛普森”。
光用眼睛看,还以为是谁的私宅。
“小雏菊有个加强的疫苗要打。”当时电话里头的人这么问,“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
要打针。
泛着阴森冰冷的金属光芒的针头是小雏菊的噩梦。
世界上哪有喜欢打针的孩子?
她对痛敏感些,打针就更要命,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每回打针都要挣扎成沙滩上的弹涂鱼,眼泪自然不用说,打完针抱在怀里已是湿了脸颊,小小的一只哭得好不可怜。
每次都是在这幢罪恶的白房子。
黛茜记得的东西不多,不多里竟还有这座建筑,坐在安全座椅上,眼睛一望就望见了,前一秒还快乐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托尼,再待不住,要去他怀里。
缩在父亲怀抱的团子格外安静。
后来给抱着一路进了白房子,要不是她偶尔轻轻地动弹一下,都要以为睡了过去。
白房子其实是斯塔克家超级私人医生辛普森的个人诊所。
对于黛茜来说,辛普森是比哈皮更可怕的存在。
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做医生纯粹因为喜欢穿白大褂和冷冰冰的医疗器械,机缘巧合结识偶像钢铁侠,屁颠屁颠地签了合同就来当私医,每回黛茜挨针,罪魁祸首都是他。
黛茜趴在老父亲肩头,只露了半张脸,小手紧紧抓着托尼的衣袖,蔫蔫的像被抽了气的小皮球,软绵绵。
进门像进了宾馆。
助手哈珀小姐带的路,其实不用带也已经熟门熟路了。
可怕的辛普森医生坐在干净的会诊室里,茶色短发撩成浪,一看见从门口进来的托尼,眼睛骤然亮起光,起身道:“斯塔克先生。”
再看不情不愿转了脸过来的黛茜,又笑得眼睛眯眯,狐狸似的:“哎呀,小雏菊。”
黛茜马上把头转回去。
针是不必一来就打的,还要过个体检的程序。
哈珀小姐很是费了些功夫,温声软语才从老父亲怀里将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下来,用棒棒糖引诱着,带去隔壁量身高体重。
团子今天都不怎么笑,拿着糖果站在体重秤上,小小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糖纸,无精打采,脸皮快耷拉到地上。
后来被带回辛普森那儿,医生拿着听诊器要听听心跳,小东西更是不愿,坐在托尼怀里,用两只手捂住了心。
“你捂住也没用。”辛普森乐在其中,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大手伸过来挠她的痒,一挠她的手就撤了,“看。”
那挂在脸上、毫不掩饰的“我就是比较厉害”的表情真是欠扁。
辛普森听完心肺,又问托尼些黛茜吃饭睡觉的日常问题,哈珀小姐在后头准备要打的疫苗和注射器。
听见说要打针的时候,托尼分明感觉怀里这个僵了一下。
低头去看,看见小团子眼睛里闪烁起了一层薄薄的泪光,被她强忍着压下去。
他嗤地一声,不由有些想笑。
该来的总是要来。
黛茜不明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变成这样,跑来见讨厌的辛普森,还要挨打。
明白不明白,都已经被托尼从怀里放到地上。
老父亲本以为这小的会不肯,知道她怕,要再抱抱也不是不可以。
但黛茜竟没有。
这就很令人惊奇。
小雏菊孤立无援地站在地上,矮矮的,却始终忍着没哭,听见哈珀小姐叫自己的名字,不用人带,自己就迈着小脚往前走了几步。
几步之后,她却又生出点怯怯,站定在那,一动不动。
哈珀小姐微微俯身,左手伸着,示意黛茜到前面来,右手高举,指间夹着一只可怕的注射器,针头闪着令人感到皮肉疼痛的光。
“请勇敢的小朋友到我这里来。”她对黛茜道,“你勇敢吗?”
黛茜就诚实地摇头。
辛普森在一旁添油加醋:“过去吧,宝贝。一点儿都不疼。”
大骗子。
黛茜还是不动。
她站在原地,执着地往后望,望的是爸爸,看他依旧坐着不动,嘴巴一扁,可怜地叫一句“妈姆”。
“不用怕。”托尼淡淡道。
他到底站起身,过来同哈珀小姐站在了一条线,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这小小的一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么望着,隐约从黛茜眼里看出几分坚定。
然后知道不是。
此时此刻,父亲助手前面站,医生椅上坐,黛茜身后就是门,门外没有人。
正逢哈珀小姐始终哄黛茜无果,无奈地举着针走过来,像所有恐怖片里危险来临的前奏。
团子骨碌一转身,撒腿就跑。
怀里绵软的团子耐不住这么静止,心心念念放在碗里的薯片,要趴在爸爸肩头上隔墙眺望,一通乱动。
动一动倒重新集中了老父亲的注意力,抬起大手,将身上挂着的树袋熊搂一搂,带着去玩具房玩。
事实证明三个男人一起下厨,也未必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超级英雄果然与众不同——冰箱里丰富的食材,入锅之前还知道长什么样,出锅之后揉在一起,成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众生百态,用什么话都没法形容。
唯独彼得·帕克煮的面不忘初心,维持了面的形状,放进嘴里尝一尝,味道虽然淡些,还不至于不好吃。
“我的奶油炖菜也好吃。”罗德道。
把盘子往托尼跟前推了推。
董事长脸上流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摘了腕表,拿一只汤匙在盘里拨弄拨弄,迟迟不入口,再抬眼看笑容渐渐消失的好友,懒洋洋道:“连她都不愿意吃。”
汤匙递去了黛茜嘴边。
团子早早被系好了围兜坐在宝宝椅里,手上握着幼儿专用的小勺子,就盼着吃饭,这会儿见托尼拿东西喂,赶快把脸凑过来。
但那小鼻子随即动一动,显然闻见炖菜的味道,整个儿都陷入迟疑,犹豫一下,还是缩了回去。
“这种时候说什么?”托尼问。把汤匙继续往她跟前送。
黛茜连忙用两只手捂住脸,发自内心地拒绝着,还要把身子扭转到另一侧,才快快地、奶声奶气地说“不要”。
上校的一颗心也好苍老。
再苦不能苦孩子,保姆先前给黛茜做过营养餐,冰在冰箱,拿出来热热还是香喷喷,被黛茜吃得干干净净。
彼得还是第一回到托尼的别墅里做客,住宿更是从来没有过,来之前往包里塞衣服有些忐忑,想着如果托尼不方便,可以当天就回皇后区去。
但托尼什么都没说,指了客房给他,连他做的面条也默默吃了半盘子。
“斯塔克先生。”邻家英雄坐在餐桌边啃贾维斯叫的外送披萨,一转头看见托尼用叉子卷了一点面送进嘴里,不由小小地雀跃,雀跃里带点怀疑,“真的好吃吗?”
托尼用餐巾纸一抹嘴角:“比罗迪做的好吃。”
罗德:“你是魔鬼吗???”
幻视没有发言权——炖菜的调味料是他放的。
午后闲闲,刚好碰上这三个来家里,比起齐齐在沙发上葛优瘫,托尼更愿意做点实际的事情。
黛茜吃了饭就坐在地上玩玩具,老父亲信守承诺,饭前不给吃的薯片也给了,放在嘴里咬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令她心情很好。
这会儿听见托尼的脚步声,小小的一团又抱着用布缝制、塞了鼓鼓棉花在里头的大白菜,骨碌碌地跟在后面。
几个大人也都随托尼进电梯,睁眼闭眼之间上了三楼。
三楼有很大很大的健身房。
健身房中央是个专业拳击台,钢骨架,有防震降噪层,一半红一半金的经典钢铁侠配色还蛮好看。
托尼带着彼得穿戴护具和拳击手套的时候,小雏菊抱着玩具大白菜坐在了面对拳击台的矮凳子上。
她满脸好奇,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要干什么,左右看看,瞧见穿着护具很威武的爸爸,还高兴得把两只小手握在一起。
她大概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斯塔克先生。”蜘蛛侠全副武装却毫无斗志,把两只戴了手套的胖胖的拳头并着,说话时无意识地相互击打,有些心虚,“我不会……拳击。”
“不用会。”托尼提起围绳,好让他弯腰进入拳击台,转头看一眼坐在不远处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打我就可以。”
他顿一顿,补充道:“当然,我会反击。”
黛茜有时候真是不明白,世界明明前一秒还好端端的,怎么总突然就有了变化。
像她方才还被罗德扮的鬼脸逗得直笑,不一会儿听见砰砰砰的声响,转头一看,就看见托尼跟彼得在互相殴打。
但凡打过架的都看得出来不是真打,跟中国的太极似的,你推过来,我送过去,是拳击手套戏太多,碰着了就砰砰响。
幻视不动声色,罗德正准备调侃托尼打拳打成这样,忽觉眼下余光什么东西一动,反应过来时鼓囊囊的大白菜已经被丢在了地上。
那原本坐矮凳的小小身影奔跑着,居然很灵活,呼哧呼哧就钻过拳击台的围绳,跑到台上,拼命去抱托尼的腿。
一边抱一边扭头看彼得,脸蛋憋得泛了红,硬挤出来一句“不要”。
小嗓子嚷起来还挺大声。
彼得早在黛茜跑来一瞬间就停了手,怕无意伤到她,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涌现个猜测,不敢确定。
猜测随即得到了证实。
团子一双手把老父亲的裤子抓得紧紧,托尼俯身去抱,好一会儿才把这块橡皮糖捉在怀里,把摘下来的拳击手套给她看看,再让她瞧毫发无损的手,道:“发生冲突,打架很正常。打个架我也死不了。”
他看看大眼睛里又开始闪烁薄薄水光的女儿,淡淡道:“没什么可怕的。以后看见也不用怕。”
这么说教似乎有点效果,黛茜抬眼瞧他,再瞧瞧彼得,终究没有哭,被托尼放回地上,也肯听话地走回矮凳前,捡起大白菜好好坐着。
只是看起来变得不大开心了。
但养她的人是钢铁侠,像上次面对绑匪那样的战斗日后不知还有多少次,他不怕,想让她也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