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别闹出人命来了。”迟疑了半响,那拉淑娴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说真的,甭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那拉淑娴都不是甚么良善之辈。即便她对于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们存了一份善心,却并不会波及到早已成家立业的男子,哪怕从辈分上来算,珍哥儿算是她的侄儿。
——夫家的堂侄儿而已,完全用不着心疼。
“娘,您就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十二笑得眉眼弯弯的,虽说论模样他并不如琏哥儿那般俊俏,可他笑起来却有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等子不知内情的,只怕还道十二是个敦厚温柔之人。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二也确实“敦厚”得很,至少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了珍哥儿的命。一来,真正口出秽语的人并非珍哥儿。二来,十二始终认为死亡并不算甚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只恨不得将珍哥儿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外加他还等着看贾赦归京后的态度。
简而言之一句话,想死没那么容易!
好在那拉淑娴并不曾深究,哪怕她知晓十二的言下之意,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成,内里管它如何,反正珍哥儿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至于蓉儿,凭良心说,有珍哥儿这么个亲爹也是他上辈子做了孽,如今没了反倒是好,左右贾敬老俩口也不会亏待了这独一个的嫡孙。
“对了,弟弟唤甚么名儿?”也不知十二是纯粹起了兴致,还是故意将话题岔开,只指着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小哥儿问道。
摇篮里,小哥儿睡得喷香,许是做了甚么美梦,还吧唧了一下嘴,一副美滋滋的小模样儿。
那拉淑娴先是顺着十二的手指看了过去,旋即却是没好气的横了十二一眼,道:“你爹又不在京里,这名儿还不得等他回来再说?”
“先前就没打算好?”十二诧异了,他还道就贾赦那德行,只怕在那拉淑娴怀孕初期就将一切都打算好了,没曾想,贾赦这回倒是耐得住性子。可转念一想,十二却愈发的不解了,“为何我记得当初我的名讳就是早早的想好的?娘仿佛还不愿意了。”
“原不曾想过会真的是你,便想唤你原先那名儿权当做个念想。”提起那事儿,那拉淑娴只觉得好笑不已,“偏你爹早已想好了合适的名讳,说甚么都不允,我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唤你琮儿了。”
“那弟弟呢?”十二皱了皱眉头,“爹不喜欢他?”
“怎会?”那拉淑娴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无奈的道,“是我的错,先前一直说怀的是个姐儿,你爹就只想了姑娘家的名讳,用在你弟弟身上却是不合适了。”
说起这事儿,那拉淑娴何止无奈。
前世,十二是她的长子,之后便是五公主了。那拉淑娴想着,若是按着前世的趋势,她这胎是个闺女才是。而今生,算起来她这具身体都生了三个儿子了,于情于理也该生闺女了罢?先不说她娘家也是三子一女,单说她怀这一胎的感受就同以往全然不同。也因此,那拉淑娴几乎是笃定了肚子这个是个小闺女。
“罢了,索性等你爹回来再说,咱们就先唤着小哥儿好了。”那拉淑娴无可无不可的道,左右经了十二这事儿后,她对于孩子的名讳已经毫不在意了。
“叫璟哥儿罢!”
不想,十二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登时那拉淑娴和容嬷嬷都愣住了。
爱新觉罗·永璟,乾隆二十年腊月二十一生,序齿为皇十三子,于乾隆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时殇,死时尚不满两周岁。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无嗣。次年五月享配太庙,世袭罔替……
其实,真要算起来,那拉淑娴前世所生的两子一女里,包括那拉淑娴本人在内,反倒是这个最小的十三阿哥死后最享尊贵。那拉淑娴为不废而废的继后,死后甚至无法独享陵寝,更无供奉。而十二则到了最终也不过是个光头阿哥,无嗣无封赏。五公主是个姑娘家,甚至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公主的名分,连族谱上也不过记载着‘皇五女,幼殇,年两岁,未封’。而十三阿哥永璟,至少得以享配太庙,世袭罔替。
虽然也没啥实际意义就是了。
“你……怎么就想到了这一出?”再度提起了这个早殇的幼子,那拉淑娴惊疑不定的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感伤。也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曾经的她悲痛欲绝,可时隔多年,甚至可以说是时隔两世,再度想起永璟时,所余的只有怀念。
“这不是正合适吗?璟哥儿的名讳挺好听的,寓意也不错,虽说我也知晓那并不会是他……就当娘先前所言的,权当是个念想。”十二近乎感概的道。
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当年早逝的一儿一女都是她永远都不会忘却的记忆。可问题是,不说五公主出生那会儿,就算是她两岁早殇时,十二也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事实上,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十三阿哥永璟被抱走再也不曾回来的记忆,当然更清晰的是,永璟离开后,那拉淑娴病了近两个月。
见那拉淑娴没有言语,十二只小心翼翼的瞧着她,抿着嘴探问道:“可以吗?”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那拉淑娴总算是回过了神来,淡笑着摇了摇头,只道,“若你坚持的话,倒是可以等你爹回来时,自个儿同他说。要是能说服他,那自是依了你。”
“成!”十二立刻笑开了,于他而言,忽悠贾赦简直不要太容易了。再说了,璟哥儿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不错,就算再添上贾家的姓氏,仿佛也不赖罢?
十二心满意足的回他自个儿屋里睡觉去了,容嬷嬷则唤了奶娘和两个大丫鬟将小哥儿连人带摇篮一道儿搬到了隔壁,至于那拉淑娴,她很好的诠释了何为坐月子的女人,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
……
……
荣禧堂这头很快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倒是相距颇远的张家后宅,却是闹腾了起来。
因着那拉淑娴是晌午前就平安诞下了第四子,荣国府这头当然第一时间告知了贾母,同时也派人去张家报了信。
按着惯例,荣国府将会在两日之后举行洗三宴,这张家是必然要派人去参加的,通常情况下该是身为家主的张家大老爷俩口子前往,当然若是张家的人在意这门亲,也可以全府出动,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待张家这头得了信,最开心的就是张家老太太了。其实,对于生男生女,张家诸人并不在意,左右又不是头一胎了,即便生了女儿,那也该是心肝宝贝儿。不过,如今既然得知生了儿子,自是愈发的替那拉淑娴开心。只是张家老太太身子骨素来不大好,尤其这两年,一年中至少有大半年病着的,虽说看着并不算太严重,却也显然没有可能亲自前往荣国府庆贺的。
除却张家老太太,张家老太爷也不打算过去,左右等孩子再大一些,那拉淑娴铁定会抱着孩子回娘家的,何必急于一时呢?因此,他只吩咐管家归整出一份礼来,让张家大老爷俩口子携礼前往,同时又让人去二房、三房支会了一声,意思是想去都去好了,若忙得很不去也使得。
大房夫妻俩是必须前往的,二房和三房在商议过后,也决定一同前往,不过他们都不打算带上孩子,毕竟二房、三房的哥儿们,不是太大了每日里要用功上进,就是太小了不懂事就知晓瞎闹腾。
这二房、三房倒是好商议,随口一说就都定下来了。待定下来之后,也就只各唤了个丫鬟去大房那头支会了一声,左右礼物是公中备下的,他们各房顶多私底下准备一些体己的东西,不妨事儿。
然而,消息传到了大房那头,却是没法善了了。
“二弟三弟虽说都不打算带上孩子,可那是也是有缘故的,咱们作甚?”张家大老爷完全不能理解小潘氏拒绝的理由,又不好同她吵闹,只耐着性子劝着,“你自个儿想想看,二房、三房俩大的都准备下月考国子监,自是脱不开身,俩小的又太小了,没的带着不知事的孩子去亲戚家闹腾的。可咱们不一样呢,小铃铛都十九了,榆儿也有六岁了,他俩既不用进学又不会闹腾,为何不捎带上?”
“反正我不同意!哼,老爷您都说小铃铛那般大了,她又跟史家那头订了亲,这回是荣国府办宴请,指不定史家那头也会有人参加,何苦呢?”
“这话是甚么意思?咱们家又没干亏心事儿,就算碰见了史家的人又如何?再说了,谁跟你说过订了亲就不能赴宴了?况且这也不是正经的宴请,只是我妹妹的孩子办洗三。小铃铛已经定下来明年就要出嫁了,她同我妹妹感情一直很好,出嫁前再让她们碰个面儿不是挺好的?”
“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小潘氏咬了咬嘴唇,真实的缘由她不愿意说,可她又实在是不愿意带着这俩孩子出门赴宴。虽说是去亲戚家,可想也知晓,到时候张家大老爷必然是要待在前头的,岂不是又要她带着小铃铛姐弟俩?这要是二房、三房都带了孩子,她忍忍也就算了,偏生……
“行了,我说带上就带上,若你不愿意,索性不用去!”
见道理说不通,张家大老爷也懒得再费劲儿了,撂下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开了,连小潘氏在后头追问他上哪儿去了,都不予理会。其实,他又能上哪儿去呢?无非就是去书房躲个清静,这般想着,张家大老爷脚步倒是愈发的快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小潘氏先是追到了门口,后又觉得不好,只返身回到屋里狠狠的绞着帕子。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没一个敢上前,左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现了,习惯就好。
倒是小潘氏,原就气得不行,又不见人劝她,愈发的觉得心口发闷,整宿都不曾睡好,待了天将将亮时,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而这一切,其实都不曾瞒过同住一院的小铃铛姐弟俩的耳目,等次日一早,小铃铛早早的带着弟弟去了福瑞斋,不为旁的,只为图个清静自在。好在躲过这日后,待又一日就是荣国府办洗三宴之日了,张家派了三辆马车,载着各房的主子们往荣国府驶去。
小潘氏也在其中。
她原就没打算不去,毕竟荣国府不是一般的亲眷,哪怕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却也不是她区区一个续弦能够得罪得起的,况且至始至终,小潘氏都不曾想过要跟荣国府开战。她只是不想待上小铃铛姐弟俩,对于荣国府,尤其是自家的姑太太那拉淑娴,她还是很想交好的。
然而,正如小潘氏先前预料的那般,有小铃铛姐弟俩在,那拉淑娴显然是不可能有空理会她的。当然,怠慢倒是不曾有,至少该有的礼数是绝对少不了的,可所谓的亲近却是一分都没有。
“铃姐儿、榆哥儿,太太让老奴带你俩去荣禧堂。”容嬷嬷勉强挤出了一丝看起来不是特别吓人的笑容,将小铃铛姐弟俩从女眷这边的席面上领走了,对于张家那三位太太,容嬷嬷却只是让她们不要客套,并不曾唤她们去荣禧堂。
这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倒没啥旁的想法,事实上她俩跟那拉淑娴本就不算很熟悉,毕竟她俩在嫁进张家后不到一年,那拉淑娴就出嫁了,真论起感情来,还真没多少。况且,她俩原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只笑着向容嬷嬷客气了几句,就径自同交好的女眷聊了起来。
虽说张家和荣国府属于一文一武,不过同为京城里的高门大户,来往的也不过是这些人家,尤其因着贾赦高中后先在翰林院后在御史台,以至于同很多文官都熟悉了起来,故而张家二太太、三太太还是很容易寻到相熟之人的,旁的不说,连她们娘家嫂子都过来赴宴了。
真正无奈的是小潘氏。
作为继室,原就同那些贵太太们差了许多,偏她嫁入张家都快三年了,莫说连孩子都没一个,连管家权都不曾沾手,甚至一直有传言说,她根本就不曾在张家后宅站稳脚跟。
偏生,张家一门素来以宽厚仁慈出现在人前,加上又有前头的原配潘氏作比较,以至于哪怕小潘氏想说张家苛待她都没法子。当然,张家也确实不曾苛待她,只不过同样没善待就是了。这张家老太爷、老太太年岁大了,不爱管小辈儿们的事儿,张家大老爷一直忘不掉原配夫人,至于二房、三房则完全不拿她当回事儿,哪怕明面上并不曾红过脸,暗地里却没少发生争执。
能不产生争执吗?小潘氏进门三年了,满脑子都是管家权,可张家老太太却将管家权牢牢的握在手里,哪怕再忙不过来,也并不让她插手,只分给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去做。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小潘氏跟二房、三房亲近,真的是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偏生,小潘氏过继给潘鼎夫妻俩不过一年时间,就立刻出嫁了,虽说同潘家嫡系长房的人都混了个脸熟,但交情却并不深。
见周遭的人都寻了熟人聊天,小潘氏只满脸尴尬的坐在席上,说白了,她只是出身于小康人家,论礼数、见识甚至还不如贾母跟前的体面大丫鬟。这要是她嫁入张家后,立刻诞下儿女来,倒也算是变相的站稳了脚跟,偏她肚子又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