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已经把人架起来,往外走,太和帝始终拧着脖子看萧澜,那神情竟同多年前端王萧道成有些像,萧澜皱了皱眉,却听见莲姑在身后一声惊呼,转身看,霍氏面如白纸,已一头栽倒在地。
他们刚回来,下人还全不知是怎一回事,耿娘子守在外头,听见叫她,赶忙进来,见萧澜正给霍氏掐人中,立时遣了人去找大夫。
霍氏哼出一口气,萧澜才敢叫人挪动她,等抬回房里,忙活一阵儿,闵蘅也已到了。
榻前忙着在瞧病,萧澜一语不发地看着,脑中却已走了神,他蓦然想起当日的情形。
也是个秋日,那天他正午间小憩了半个时辰起来,父亲让人来叫他过去。
若说母亲待他过于苛责,那与之相比,萧道成绝对是个慈父,只要在府里得闲,他总爱陪着小儿子练剑、写字,有时还会带着他与萧瑛比赛骑马,因而萧澜对着父亲比对着母亲要放肆的多,闻言,立即一溜烟儿跑到了萧道成的外书房。
可那日,他一进门便觉气氛不大对。
萧道成坐在案后,眉头紧拧,面前摆着一把剑,一碗水。
见他进来,眉间的褶子更深,默不作声地将剑抽出,萧澜看着他,上前道:“父亲怎么了?”
萧道成不说话,端详了半晌他的眉眼,方矮了身子道:“阿澜,听过滴血认亲么?”
萧澜听过,因在太学里,暗地里便有人指桑骂槐地说他母亲不贞,萧澜为此没少跟人干架,有回就有人神神秘秘说了这个法子给他听,还故意撺掇他试试。
萧澜把那人胖揍了一顿,实记下了。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试,他知道自己是端王的儿子,也只想做萧道成的儿子。
此刻,看到父亲的架势,心里一下涌起了害怕,他本能地把手背到身后,摇头道:“孩儿不知,听也没听过。”
萧道成眼里闪着难过,直起身,先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滴了血在碗里,看着他:“阿澜,你也来试试。”
萧澜这时觉得心口狠跳,深秋里,他背上出了一层汗,使劲儿地摇头,往后退,退到了墙角儿,他腿一软,扯着正在变声的嗓音道:“父亲在怀疑什么?!”
萧道成嘴唇发抖,眼眶渐渐红了,父子两个对看,萧澜眼中满是惊惧,萧道成眼里却都是难过,半晌,他眼泪先出来了。
“罢了”,他仰仰头,抬手将那碗水挥到地上,哽道:“为父疼了你这么些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萧道成的儿子。”
萧澜胸口起伏,他看着那把剑,问:“父亲是想杀了我么?”
萧道成将他揽进怀里,闭眼道:“做爹的下不了那个手。”
萧澜抬着脖子看他,可能是被这一句话所感,他冲外面道:“再去打碗水来!”
萧道成摇头:“不必了。”
萧澜额上全是冷汗,却固执道:“要!”
没多久,水拿来了,这会萧澜先划破了自己的手,滴在碗里,他怕自己过了这下便没这个勇气,拽着萧道成的手指,挤了血滴进去。
现今的萧澜知道这法子实是野撰来的,未必能做得了准,但在那一刻,萧澜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野办法上。
室内落针可闻。
血滴漾开,融在了一块儿。
萧澜眼前瞬间亮了起来,萧道成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我儿!”
午间短短的这一刻,父子两个都像过了多少年。
过后,萧道成给萧澜缠手指,交代他:“今日之事莫要与你母亲说。”
萧澜紧抿着唇,露出一丝冷意来,他因此想到了霍氏兴许真做了对不起父亲之事,萧道成却拍拍他,肃容说:“不可暗自诋毁自己的母亲,事情并非外人讹传那般。阿澜,你且记着,你是我的儿,不管发生何事,要护好母亲和姐姐。”
当晚,萧道成进了宫,这几句话也成了父子间最后的交谈。
萧澜呼口气,感觉到延湄在晃他的手,深思稍定,——霍氏已然醒了。
萧澜看着她,心里头却在转念,那个中午的事在后来萧澜谁都不曾提及,萧道成应该也没有告诉霍氏,但是听她下午冲口而出的话,——她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