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宾客尽皆骇然,他们已经猜到蒙顿此刻说的是什么!如果一切是真,那将是震惊整个大陆的丑闻。
但凡对北疆不陌生的人们都能明白,蒙顿所说的老狐狸和拓跋到底是谁。这二人是北疆的著名将领,分别以睿智和勇猛著称,戎马数十年,战功无数,却在无人区与狼骑营一起覆亡。
此刻,大厅中落针可闻,无论是外来的使臣还是北疆的将领,全都震惊难言。
隐在宾客中的阿恒也紧皱起眉头,他直觉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对,但是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蒙顿缓缓转身,他的身躯依然挺立,但口鼻已经溢出了黑褐色的血液,脸色灰暗。阿恒大惊,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蒙顿此刻的情形绝不正常。要知道,他所给的那瓶毒药只会让蒙顿假死,从而摆脱皇室所持的把柄。而此刻蒙顿的状况,显然已经剧毒深入骨髓!
阿恒上前一步,却见蒙顿朝他摇了摇头。
阿恒神色黯然,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此时得知却为时已晚!蒙顿死志已决,他不可能给自己任何活命的机会,那毒药必定早就被替换过了。
阿恒前所未有的失落,他极度地悲伤,又万分地羞愧。
悲伤的是,随着相处日久,他对蒙顿越了解,便越佩服对方的为人。与同时代的名将想比,蒙顿堪称纯粹,他一生未娶,几乎将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北疆。他忠诚却不迂腐,勇猛却不固执,与其相处,时时有种面对父兄的错觉。
可是,这样一个品性纯粹而高洁的人怎会作出人神共愤的背叛?这或许永远是一个无解的秘密。
阿恒万分羞愧的是,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对方。他自以为聪明,替对方定下假死脱身的计谋,却未曾想过,这其实是对蒙顿最大的羞辱。
整个大厅中只剩下蒙顿一个人缓慢、悲怆而坚定的声音:
“有些人终一生不能忘怀,有些错终一世无法弥补……”
“我的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来到北疆,做得最错的事情也是来到北疆……”
“这里有我最好的兄弟,也有我最痛恨、也最尊敬的仇家……”
“终我一生,颠沛流离,独爱北疆……”
“终我一生,功不补过,唯情怀不变……”
“……”
蒙顿声音渐渐低微。
阿恒走到了蒙顿的身边,他扶住了对方摇摇欲坠的身躯,蒙顿艰难地看了一眼阿恒:“照顾好北疆,照顾好这里的人们,这里,是属于你的土地……”
阿恒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蒙顿艰难地露出笑容,他目光毫无焦距地看向前方,喃喃道:“知道吗?我听到了鼓角争鸣的声音,我看到了烽火连天,看到了刀光剑影,我还看到了老狐狸,看到了拓跋……看到了我的姐姐,还有……总督大人,他们为什么都走远了,他们都走远了,都走远了……”
英雄末路,一行血泪滴落,再无声息!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重量,泪水顿时蒙住了阿恒的双眼,他脑海中突然多出一个念头:“活着,便担当生前事,死去,又何必计较身后评?”
蒙顿的身躯依然挺立,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刚刚位极人臣的北疆名将已然身死!
来自神赐共和的使臣忽然嗟叹道:“一代名将就此陨落,固然愚不可及,却令人心生敬意啊——!”
此刻,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北疆诸将,蒙顿是他们所尊敬的人,可是当他们听到蒙顿自承狼骑毁在他手中时,这种尊敬便多了憎恨,这种复杂的感情让他们无所适从。
已经有人开始准备退出将军府的大厅,他们必须将这个注定震动大陆的消息传出去,至于后面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死去的名将生前再如何了得,也只是一个死人,不值得给予更多的关注。
阿恒见大厅中越来越混乱,取下面具,厉声道:“所有人不得踏出将军府半步!”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没来由脚步一顿。
靠近门口的兽人使者不屑地嗤笑一声,直接向着外面闯去,却仿佛撞到了透明的墙壁一样,砰地一声,惨叫着倒退了回来。
见此诡异的情景,众人全都停住了脚步,难道今日的晚宴就是一个陷阱?
他们看向已无生息的蒙顿,心中忐忑:一心求死的人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也不为过啊!
“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们?”兽人使者忍着疼痛怒道。
“放肆,这是冰原公爵李无恒大人!”不等阿恒说话,一名在西北并肩作战过的北疆将领已经呵斥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疑不定,不过还是有不少认出阿恒来!
“可笑,藏头缩尾,你说是就是吗?我不信!”兽人犹自嘴硬。
然后,这个表示不信的兽人就成了冰块。
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冰封神术,放眼大陆除了出身冰封家族的李无恒公爵,当世再无第二人。
至于那些本就认识阿恒的北疆诸将,早已站在了他的身后,表示绝对的服从。群龙无首,他们自然以同样出身北疆,身份最高的阿恒马首是瞻。
阿恒面容冷峻地扫过众人,吩咐将军府亲卫:“立即封锁将军府,若有人敢擅动,杀无赦!”
他又看向身后诸将,沉声道:“诸位随我来,祸乱将起,狼城不容有失!”
话落,他背起蒙顿的身体离开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