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幽领,天誉城。
尚弘阔的发髻原本扎得一丝不苟,此时却显得有点凌乱,脸上透着焦急徘徊自责痛苦等明显的情绪,柏飞鸿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脸色可以如此精彩。
他完全没有了平时沉稳干练的风范,听到柏飞鸿的话后,眼神闪烁了几下,痛苦内疚地看向自己的弟弟,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吃力点头道:“好。”
沿着石阶往下,走过小路,进入官道,前行没多久,便看到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小镇,里面来往之人部分穿着周边修真门派标志性的八卦袍,有道士打扮的,也有俗家模样的。
一路行来,尚弘阔都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神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柏飞鸿也没有急着开口,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这种事情,自己作为双方的朋友,根本不知道该有什么立场。
“这是永幽领的都城,经常有修士会来这里喝酒。”尚弘阔很是勉强地挤出一句话。
“那找个不熟的酒家,免得撞到熟人。”柏飞鸿平和说道,努力用自己的平静感染尚弘阔,免得他情绪崩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而相熟的酒家难免有认识尚弘阔之人,若听到一言半语,或看见尚弘阔痛苦烂醉的样子,传扬出去,总是不好,毕竟涉及尚氏和天氏的联姻。
尚弘阔沉默点头,带着柏飞鸿穿过小巷,找到了一间很是简陋的酒家,墙上多是脚印泥痕,偶尔还能看到染上的鲜血。
酒家是平房,里面随意摆了十来张桌子,味道难闻,喧嚣嘈杂,坐满了各色各样的江湖好汉,但唯独缺少的便是修者。
两人穿过一个个喝得脸红耳赤的汉子,在角落找到了一张空着的桌子,柏飞鸿解下腰间长剑,将它横放在桌上,便于拔出——坐下后,拔剑总是会受到阻挡,不太方便,虽然对自身这个实力的好手来说影响不大,但生死之间,慢上刹那便是天渊之别。
经过这么久的闯荡,柏飞鸿已经有了基本的江湖人士自觉。
而尚弘阔看到柏飞鸿这么做,才忽地醒悟过来,解下了手中人阶宝剑龙滕剑,他原本不是如此粗心大意之人,可今日实在魂不守舍。
两人相顾沉默,直到小二按照吩咐,送来了两坛女儿红、一碟蚕豆和碗筷。
柏飞鸿提起酒坛,给自己和尚弘阔各倒了一碗,端起道:“干!”
尚弘阔吐了口气,端起酒碗,与柏飞鸿碰了一下,仰起头,喉结蠕动,咕噜咕噜就喝完了一碗。
柏飞鸿同样如此,只觉一股灼热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然后再倒了一碗:“干!”
虽然酒不够烈,但连续三碗后,很久没有喝酒的柏飞鸿还是有了点眩晕,胃袋翻滚,差点吐了出来,赶紧夹了几颗蚕豆,放入口中。
尚弘阔喝得很急,酒意上涌,脸皮发红,怔怔望着面前蚕豆,突地开口道:“飞鸿师弟,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酒的时候,被酒呛得咳嗽吗?”
“记得。”柏飞鸿老脸微红,那是完成宗门任务时,自己忘了这具身体之前并未喝过酒,一口干了以后,不仅反胃难受,而且呛得咳嗽,而尚弘阔早有预料,很会照顾人的递来一杯清茶。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自己才真正觉得平时沉稳得仿佛领导的尚弘阔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那时候虽然有性命危险,有任务压力,但却比现在快活很多……”尚弘阔痛苦地说道,又斟了一碗酒喝下,不待柏飞鸿回答,又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没看到馨月,但我知道她肯定很难过很痛苦,因为我也一样。”
“不过,为什么这次联姻非你不可?”柏飞鸿忽然问道。
尚弘阔发泄了一通,稍微好过了一点,苦笑道:“天家直接点的我。溟儿师妹是宗门十绝之一,要联姻,尚氏子弟里,他们也只看得上我,好歹我也是开了二窍,初步掌握了一点凝液期巅峰的剑招,虽然位列内门弟子第十一,但是将来前途还是被他们看好的。”
柏飞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依照时间看,或许是受家族境况的影响,尚弘阔用天材地宝“天地明窍丸”强行打开了第二窍。
尚弘阔自嘲道:“我一直很清楚,联盟的基础不是定亲,而是双方的利益,可父亲却告诉我,若连定亲都办不到,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联盟的诚意?这让我怎么拒绝?”
他醉意已重,自问自答地道:“无法拒绝。这一代我们宗门里,最被看好的是那个人,其次便是与柏家兄弟,我和溟儿师妹相对差不少,两家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让掌门,让家主看重。”
“排名第十的天阳虽然只开了四窍,但却像当初的杜林师妹,年纪不大便悟得《大神无诺真君》里一记金丹期杀招,哪怕仅仅粗得皮毛,也让人赞叹和畏惧。”他思维发散地絮絮叨叨着,“而排名第一的巫二月七窍稳固,将无相神功练至了小成,得了意境,不仅不比任何掌握其他功法招式的人稍差,基础反而更加稳固,日后突飞猛进不在话下,前日里已是闯过宗门的十八铜人阵,下山游历去了。”
“你哥哥柏星痕同样六窍稳固,早早便悟得了两式杀招,实力在我之上,正准备闯,舒泰河年刚十七,已是开了窍,初步掌握了也是外景巅峰的剑招,他是个武痴,专心武道,被众多长老看好……”
听着尚弘阔的诉说,柏飞鸿暗暗翘舌,五品宗门里的竞争真可怕,好在自己加入的是六品势力,而他们这一辈,他已经算是杰出的弟子了。
“我现在比不过他们,只能为家族这样略尽绵力。”尚弘阔眼神空洞,声音变得飘渺,“有的时候,我会觉得父母、期望、定亲、内宗十绝、家主、老祖宗这些好像一根根绳索绑在我身上,好像一块块石头压在我心头,让我不得自由,让我压抑沉重,恨不得一剑斩断这些枷锁,还我自在。”
“不过,也只是偶尔想想,他们对我如此好,我怎么忍心辜负他们?只能,只能……”他眼圈愈发的红了,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下。
柏飞鸿摇了摇头,很是正经地道:“商师兄,虽然作为朋友,我只能陪你喝酒,帮你做事,但有句话还是不吐不快,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一定要尽快,不要拖泥带水,黏黏糊糊。”
“若你以家族亲人为重,那便正式告知馨月姑娘,彻底断了她的念想,给她恢复的机会,如果你选择馨月姑娘,那一定要鼓起勇气,做好被家族驱逐的准备,想办法解除定亲,尽量不要耽搁和伤害了无辜的溟儿姑娘。”
尚弘阔怔怔出神,眼睛里满是挣扎,而柏飞鸿惯性地敲着桌子。
这时,旁边有一位喝醉的剑客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大声骂道:“从开始进来,你这小子就一直笃笃笃,笃笃笃的敲,敲得老子好生烦躁,你以为你是啄木鸟啊!
这确实是自己的不对,柏飞鸿歉意地对酒家众人点了点头,收起了敲桌子的左手。
可那剑客却不依不饶,醉醺醺地骂道:“臭小子,这样就算道歉?那是不是我斩你一剑,点点头就算翻过去了?”
他冲向柏飞鸿,连鞘带剑,斜斜斩下,准备给臭小子一个教训。
柏飞鸿微微摇头,随手将桌上横放的长剑挪动了一下位置。
剑客长剑还未斩下,忽地看到自己正撞向对方的剑柄,而且明显会在斩中对方前自己撞中腰间大穴!
他慌忙变招,长剑横挥,带动自己往旁边迈步,躲过了不动的剑柄。
酒醉之下,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狼狈异常,引得酒家众人哄堂大笑。
剑客恼羞成怒,身法展开,打算绕到柏飞鸿身后,连鞘带剑刺向背心。
可他脚步刚迈,就看到那长剑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方向,依然是剑柄冲着自己的腰间大穴,分毫不差,时机恰当,虽然两把剑一样长,但自己还未刺出,肯定会先撞上。
与此同时,柏飞鸿看着尚弘阔,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地道:“尚师兄,若是一时想不清楚,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再做决断,无论你选择亲情还是馨月姑娘,作为朋友,我都会帮你。”
剑客强行改变身法,闪到了柏飞鸿左侧,长剑准备横挥。
突然,他腰间一麻,整个人呆在原地,难以动弹,不知什么时候。对方的长剑早就摆在了那里,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剑鞘的尖端安静地等着自己撞上去!
他吓得酒意全消,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畏惧,对方都没有出过剑,移过脚。抬过手,就击败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