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一大早,春生是被冻醒的。
空气干冷刺鼻,她伸手一摸,昨晚床边放置的炉子壁边都凉透了,怕是夜里就熄了。正恍惚间里屋突地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声,春生倏地清醒了。
她立刻起床去北院换了炉子。
回来一看,里屋的炉子果真也灭了。苏清绾在床上抑制不住地低声咳着,春生急忙端了热水过来,眉头皱得紧,“一定是昨晚着凉了,北平不比上海,这冷起来总是有些怕人。”
苏清绾喝口水顺了顺气,感觉好多了,就是声音有些哑,“三姨娘可起了?”
春生抬手轻抚她的背,点了点头,“我去北院的时候碰着齐姑姑了,她去端药,说是三太太早上要喝的。”
苏清绾翻身就要起来,“我去看看。”春生急忙拦着,“我的好小姐,你这副样子去了,三太太才要担心呢。丘十早上去警察厅之前才嘱咐过,凡事都没你的身子重要。不如咱们吃过早饭,等你气色好些了再过去。”
苏清绾想了想,也就应了。
西院的回廊经年未修,略略显旧。苏清绾和春生刚走到门口,齐姑姑就从门里端了东西出来。
“姑姑。”苏清绾叫了一声。齐姑姑顺手牵住盖了一半的厚门帘子,示意他们进去,“太太醒着呢,我去倒了这药渣子。”
苏清绾于是点点头,转身便进去了。
三太太在床上半靠着,脸色瞧着还是不好,额头中间总像积着一团灰。苏清绾轻轻坐在床边,担心的问,“三姨娘,好些了么?这次请的是哪家的大夫?”
三太太微微嚼着笑意,“是世仁堂的老大夫,莫担心,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苏清绾的声音低了下去,“总要先把身体养好才行……”
三太太只笑着,并不说话。
里屋的炉子烧得旺,春生在旁专心照看着,少有的安静。苏清绾抬头看看三太太,几番踌躇仍是说出了口,“三姨娘,你可知……大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大烟的?”
三太太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我若知道,你大哥也许就不会死了……”她仍是笑着,眼里的哀痛却越来越明显,“他几个月前跟着回来省亲的主家大少爷偷偷去了上海。我没拦着,我总想着他多去见识见识也是好事,他亦记得时常寄书信过来报平安。谁知突然就……”
说到后来眼眶已见红,似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大哥的死确实蹊跷……”苏清绾轻轻皱着眉,思及前后又犹豫着开口,“三姨娘,二爷他……”
三太太闭着眼睛摇摇头,“不重要了,是谁都不重要了……”
苏清绾抿了抿嘴,只得沉默。
三太太却突然拉过她的手,“你同锦枫少爷可还好?”苏清绾微微愣住,而后握住三太太的手温温一笑,“清绾视他为亲哥哥,他待清绾也如同亲妹妹一般。”
三太太听罢像是多少有些遗憾,叹了一句,“姻缘这种事,到底是命吧……”苏清绾敛下双眼,沉默不语。
三太太伸手轻抚着苏清绾耳边的碎发,语气温柔,“三姨娘之前觉得你还小,许多事未必懂得。如今看来,也许是时候了……”苏清绾不明所以,“三姨娘……”
“绾绾,你自小心思细。老爷走得急,许多话未来得及同你说。三姨娘这病总归凶险,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怕是就没机会说了……”三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神情稍黯,“是关于你娘的。”
苏清绾闻言低下了头。
三太太将她的手握紧了些,语重心长地说,“绾绾,不论之前你是如何看待你娘的,接下来的话,且听我说完……”
三太太静静看着苏清绾,表情温和地缓缓道,“你娘是个知书达理的聪慧女子,坚强勇敢,从不向命运屈服。同我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子一点也不一样……所以老爷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但……”三太太语气一顿,“你爹是使了手段强要她的。”
苏清绾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迅速抬头看向三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