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这么说。”痛苦的嘉丽看着赫斯特伍德,眼中无限柔情与哀泣,让人心痛不已。
“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吧,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也不喜欢,为什么我们不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陪着自己想陪着的人?倘若我能得到你的爱与垂怜,我就权当遇见你之前的人生是上帝对我的考验,他考验我能不能配得上你,嘉丽,我配得上你吗?求你了,告诉我,我的生命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嘉丽不说话,表情却在镜头中回答了这话语。娜塔莎采用三角布局的镜头,背景是华丽舞台上的演员,嘉丽与赫斯特伍德各在一边,镜头正对,和谐的对称与戏剧性的衬托效果,让这段深情告白似乎隐含了种嘲弄--在观众眼中,赫斯特伍德与嘉丽是不是和他们眼中台上的演员一样呢?
镜头是种语言,娜塔莎十分清楚这一切,她要让镜头表达出她想说的话,就像作家手中的钢笔,画家手中的画笔,音乐家手中的乐器,电影本身也是艺术,她则是导演,是缔造艺术的人。
金色背景,绚烂音乐,嘉丽穿着华服,点了点头,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背叛。
当杜鲁埃发现这一切时,已经为时已晚。
嘉丽在赫斯特伍德人际关系的安排下,有了登台演出戏剧的机会,她满脑子就是自己大红大紫受人追捧的模样,在她对着镜子练习时,轻柔响起的原声乐与她在火车上第一次出场时的旋律一样,只是提琴的声音盖过了钢琴,弦乐器组合出更华丽的音色,钢琴的纯真与温婉一去不复还。嘉丽穿着刚买来的裙子,在镜子前蹙眉,高兴,旋转,小小的野心家似乎很快就要得到下一个渴望,这时门铃想了,她立刻变了表情,因为杜鲁埃回来了。
期待和忍耐让她变得对生活再一次积聚不满,镜头交错间,她登台表演,紧张的失败后,是巨大的成功,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掌声的嘉丽自信美丽,光彩照人。然而回家后她面对杜鲁埃,生动的表情变得沉闷,终于,杜鲁埃和她大吵一架,私情暴露,暴怒至极的杜鲁埃砸烂了花瓶,他看着她,用她陌生的眼神,说出愤怒冰冷的话,“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哪又怎么样!”不知是羞愧还是怒火中烧,嘉丽的脸通红,“我强迫过你吗?难道不是你自愿的吗?”
马丁长了张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的脸,但这一段戏实在精彩,音乐紧张,画面紧凑,他仿佛终于摆脱了年龄样貌气质的束缚,将演技收放自如,舞台剧的经验给了他戏剧张力,在他扬起手准备打下去的那一刻,手却又落了回去,他的愤怒和嘉丽的哭泣对比是那么鲜明,兰希没有输给奥斯卡影帝,也没有输给这位和自己一样的新锐演员,她哭的楚楚可怜,几乎让人忘记这一切她才是罪魁祸首,像是受惊的小鹿,也像是无助的少女,杜鲁埃回想起当年在街头见到这个走投无路少女时,她那忧伤的目光,什么都没有变,她依旧美丽,这眼中的哀伤依旧能深深打动他,但她的灵魂已经不再是那个纯真的少女了。
杜鲁埃离开了,赫斯特伍德开心的取代了这个男人的位置,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杜鲁埃是嘉丽搭上他的垫脚石,他的未来或许和这个人一样。
为了带嘉丽纸醉金迷,赫斯特伍德偷了公司的巨额现金,带着她逃到加拿大,然后他被发现,被迫还了钱,公司开除了他,表示不再追究,他带嘉丽来到纽约,用剩下的一点自己的钱安顿完毕。
对于赫斯特伍德来说,他是带着失落来到纽约的,而对于嘉丽则充满了兴奋和期待,这可是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就像她初到芝加哥那样,嘉丽高兴极了,第一天游逛她便选择了纽约最大的商场。
然而赫斯特伍德的劣迹让他找不到身份和以前对等的经理工作,他的存款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法给嘉丽提供舒适的生活,嘉丽不得已又要出去谋职,她已经有了些演出经验,当时的纽约就像现在的洛杉矶,随处可见戏院,人们享受物质生活的优越,也体会物质以上带来的精神消费。为了拍好这个夜戏,娜塔莎反复调整分镜和机位,她想要的是那种俯视的感觉,剧院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嘉丽四处观察,镜头就是她的眼睛,她看到一个女士穿着时髦的昂贵裙子,看到某个贵妇带的是钻石的珠宝,她都看在眼里,她也都想要这些,镜头切换回来,嘉丽的脸上写满了野心和不甘,她比这些人漂亮,却没她们命好,怎么能这样?
如果说之前的嘉丽在兰希的演绎下可爱可怜,那么现在大家看到如今的嘉丽,不知道会不会震撼与前后的对比。
强烈的视觉享受,是娜塔莎在这部戏里追求的关键,画面不能宣兵夺主抢了故事的位置,但它必须成为故事的最佳配角,整个电影的服装耗资非常可观,朴笑恩参考十九世纪末二十年代初的女装,在电影中重现了那个年代的时尚与华丽,嘉丽变成名媛后,那些衣服珠宝动辄上万,每次拍戏前,换服装做头发与上妆都要至少两个小时。
电影是视觉的艺术,有了美丽的人物和布景,娜塔莎让这一切活了起来,这些美丽非但没让人分散注意力,反而更让故事戏剧化,鲜明化。
嘉丽因为演戏成名,她不再需要赫斯特伍德了,她要在赫斯特伍德回来前逃跑搬走,影片最后一个长镜头非常耐人寻味:嘉丽匆忙收拾自己的物品,她粗暴打开箱子,把衣服往里一扔,珠宝也全部扔了进去,还有她最喜欢的一个小石英钟,镜头随着她走走进进,每当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音乐都随之一顿,嘉丽紧张的侧耳倾听,确定不是赫斯特伍德,她就又和紧张的音乐一起,投入到逃跑的计划中。她全部收拾完毕,拎着大箱子,把留下的书信放在桌子上,匆匆离开,从客厅到门的距离几乎小跑,夺门而出的嘉丽,甚至没有回头看看这个她和赫斯特伍德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没人知道镜头是否结束,因为屏幕黑了下来,剧院里能听到一阵衣裙窸窣,很多人因为紧张和专注都不自觉动了动身子,往前倾去。画面再次亮了起来,镜头的位置居然没变!赫斯特伍德开门走了进来,他打开灯,看到信,颓然的坐下,失意的他痛苦不堪,绝望的看着天花板和空荡荡的房间。
这个长镜头简直绝妙,它用空间的固定和时间的流逝塑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固定视角,嘉丽的关灯离开,赫斯特伍德的开灯进门,如此别致的构思简直令人啧啧称叹。
“你太棒了,娜塔莎。”程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耳语,虽然他已经看过样片,但这时候还是难免为她所创造出的艺术效果而倾倒。娜塔莎没有回答,她专注的盯着屏幕,有种野心得逞的心满意足。
门,又是一个门,之前嘉丽迈进去的门,如今她又逃了出来。她迈进去是因为门里的东西能满足她想要的生活,她逃出来也是因为门外面的世界她更想拥有。从头至尾,她都是个自私的姑娘。这两扇门完成了一个人物前后呼应的塑造,不可谓不精彩,这种符号化的镜头表达,可以给观众充分的暗示,让他们无限唏嘘。
电影即将接近尾声。
嘉丽成为舞台的主角,她在台上出色的表演征服了所有观众,她在纽约走红,过上了奢华的生活,无数比之前两位更出色更有钱男人的追逐,数不清的赞美鲜花,而赫斯特伍德却因为贫病交加,在救济站去世。这天,刚好嘉丽的新剧上映,画面从死亡的阴沉飞快切换到百老汇纸醉金迷的富丽堂皇,嘉丽在台上演出,她不知道赫斯特伍德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杜鲁埃其实坐在台下,百感交集的看着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姑娘,当年他在火车上第一次遇到她时,似乎已经是不能再遥远的事情。
音乐达到全剧的最高=潮,华美的视觉效果,通过杜鲁埃的视线,嘉丽闪耀其中,观众无法不想起火车上的初遇,不想起眼前这个妖娆魅惑的尤物,曾经也是个单纯天真的姑娘。
视角又一次切换,这次,嘉丽从舞台上看着观众,虽然这里视线很低,可镜头却用更低的位置捕捉到仿佛她站在万千繁华之上的动人。
演出成功,所有人起立为她鼓掌,嘉丽优雅谢幕,笑容迷人璀璨。
娜塔莎听见兰希低微的啜泣,但很快身边又恢复平静,她知道,这个角色或许是兰希自己,当一个人在屏幕上看到几乎与自己一样的故事,谁可能平静的没有一点心绪波澜?
影片的最后,嘉丽要到新奥尔良巡演,她和剧团的所有人一起坐上火车,这次她坐在豪华的包厢里,无聊出来透气,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绿野,她浓妆艳丽的脸上,又闪过少女一般的自然笑容,这时,有位绅士过来自我介绍,她不再像当年那样局促,而是游刃有余的伸出自己的手,让对方亲吻。
“嘉丽,我叫嘉丽。”
电影正式结束。
蒸汽火车轰鸣着,沿着铁轨奔腾,演职人员表以此出现,旋律还是开篇的旋律,但观众看到这一幕,又怎么会是开始的心情?
娜塔莎从座位上站起来,剧院的灯光点亮放映厅,她回头,观察人们脸上的表情,几乎大部分人的表情,都能用一个词概括。
震撼。
成功了,她心想,特别是看到斯科特·瑞奥也是这个表情的时候。
观众们鼓掌,娜塔莎带领全部剧组的人员上台致谢,上台时她注意到兰希的眼圈微红,目光里有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娜塔莎看着现场人们的表现,她不知道明天当《嘉莉妹妹》登陆美国各大院线,所有观众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
柏林,她想,这一次她可不再是新人导演,她的目标将是柏林电影节的至高荣誉,柏林金熊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