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燃从睡梦中被渴醒的时候，天边的朝阳已经露出了脑瓜顶，这茫茫草甸上也翻涌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p>
得益于身上那件茅草马甲，得益于那顶简易的帐篷，当然，还有无风无雨的晴朗夜晚，昨天夜里他除了几次被渴醒之外，睡的倒也算舒服。</p>
只是现如今又一次渴醒了，不但嘴里干燥的像是着了火，饥饿带来的胃绞痛也让他失去了继续睡下去的念头。</p>
小心翼翼的爬起来，卫燃才注意到，刘班长早就醒了，而且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p>
举目环顾，很快，他便在小高地边缘的坡上发现了对方的背影。</p>
迈步凑近了些，卫燃却怔住了，此时，这位炊事班的老班长正跪在草地上，一手拿着那只铜瓢，另一只手轻轻抖动青翠的杂草，小心的让草叶上沾染的露水落进反射着水波的铜瓢里。</p>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条跪行时压到了杂草的轨迹，那轨迹往远处蜿蜒了近百米，又兜着圈子绕了回来。</p>
他不知道刘班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露水的，但他身上的衣服，却都已经被彻底打湿了，就连并不算多么浓密，而且已经夹杂了白发的头发上，都凝结了细密的雾珠，可他才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p>
无声的取出了相机，卫燃缓缓坐下来曲起双腿，在对相机一番格外仔细的调整之后搭在了膝盖上用来帮忙保持稳定，随后将仍在收集露水的刘班长和他身后那道长长的轨迹，乃至天边刚刚冒头的阳光全部纳入了取景框。</p>
几乎就在他按下快门前的一秒，刘班长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扭头看过来，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被朝阳染成了金色的灿烂笑容。</p>
“卫燃同志，水，我找到水了！”刘班长压低了声音惊喜的招呼道，“等下咱们就有水喝了！干净的水！”</p>
“我这就去点火！”</p>
卫燃连忙回应道，随后转身收起相机的同时，快步跑向了他们的宿营地。</p>
他这边的动静自然叫醒了其余人，大家在得知刘班长的所作所为之后，纷纷来了精神，各自翻出搪瓷缸子也准备去收集露水。</p>
“别去了，都别去。”</p>
刘班长趁着卫燃将最后一些木柴劈砍开的功夫连连摆手阻止道，“这些够咱们润润喉咙的了，留着留着力气赶路吧。”</p>
不等众人再说些什么，刘班长继续说道，“同志们，咱们的木柴眼看着也要烧完了，接下来这一路上，咱们不但要找野菜、找枯草，看到任何能拿来烧的，也都要捡起来。”</p>
“是！”众人纷纷应了一声。</p>
“来！咱们吃早饭！”</p>
刘班长说着，又一次取出了那一包青稞麦粒，“还是每人五颗做早饭，今天咱们把它和肉汤一起煮了吃。”</p>
“我昨天的还没吃呢”李壮说着，翻找出了他昨天的那五颗青稞粒丢进了铜瓢里。…。。</p>
“我剩下了四颗”张二娃跟着说道。</p>
“我也是，我的也没吃。”季护士说着，同样找出五粒青稞丢进了铜瓢里。</p>
“还有我的，我也剩下四颗。”卫燃一边附和着，一边取出了昨天吃剩下的几粒青稞递给了季护士，由她帮忙放进了铜瓢里。</p>
“同志们，你们要吃点东西才行呀。”</p>
刘班长叹了口气，眼瞅小喇嘛也打开他的转经筒，从里面倒出几粒青稞丢进了锅里。</p>
“今天大家一起吃吧，相互监督对方吃进去。”季护士提议道，“尤其监督刘班长。”</p>
“对，季护士说的没错，尤其监督咱们的老班长。”张二娃附和道。</p>
无奈的摇摇头，刘班长数出了对应数量的青稞也丢进了锅里。</p>
在众人的等待中，小喇嘛用火镰点燃了篝火，季护士也趁着煮汤的功夫，将那两个装着过滤水的铝水壶搭在了篝火边进行着二次加热。</p>
“李壮，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刘班长略显紧张的问道。</p>
“已经没事了”李壮拍着胸口做出了保证。</p>
“咱们的柴都已经烧完了”</p>
卫燃接过话茬说道，“今天把东西都放在两个竹筐里吧，再摞到另外两个竹筐上由我来挑着。”</p>
“不”</p>
“你得帮忙拿着扁担”</p>
卫燃赶在李壮把话说出来之前说道，“另外还得帮忙找野菜、枯草和木柴呢。这些工作可一点不轻松，倒是我，就偷个懒只管挑挑子了，找野菜实在不是我擅长的。”</p>
“这好吧”李壮最终点点头应了下来。</p>
赶在太阳彻底升起来之前，众人喝到了分配到自己碗里的肉汤，以及数量均等却实在是不多的青稞粒——顺便也监督刘班长吃掉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p>
最后熄灭了篝火将所剩不多的木碳装进筐里，卫燃戴上了斗笠，将竹筐两两摞在了一起，又招呼着众人将多余的东西全都放进筐里，耐心的等身体适应了站起来时因为低血糖导致的眼前发黑症状以及无力的眩晕，这才慢慢的挑起了竹筐。</p>
“同志们，开始点名。”</p>
出发之前，刘班长高声说道，“炊事班，李壮！”</p>
“有！”手里拿着一根扁担的李壮挺胸抬头应了一声。</p>
“张二娃！”</p>
“有！”</p>
“季春兰！”</p>
“有！”</p>
“江巴格桑！”</p>
“又！”</p>
“卫燃！”</p>
“有！”</p>
“同志们，前进！”</p>
“是！”</p>
众人齐声应了刘班长下达的命令，跟着他离开了这片小高地。</p>
趁着早晨天气凉爽，众人全都尽可能的加快了脚步。相应的，沿途走来，大家也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搜集可能存在的野菜，最多也就只能薅上几根枯草揣进兜里或者别在腰带上罢了。</p>
相比这匮乏的资源，这一路上时不时出现的浮尸以及似乎一直弥漫在周围，试图和沼泽烂泥的恶臭混在在一起的尸臭味，也让众人愈发的小心谨慎。…。。</p>
“噗嗤！咕噜噜.”</p>
就在卫燃看着远处那具发胀的尸体发呆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小喇嘛却一脚踩进了泥沼之中，并且一连串的气泡中发出了惊呼。</p>
“别围上去！”</p>
刘班长大喊着拦住走在他身后的张二娃，“趴下！都趴下！快把扁担给我！”</p>
话音未落，李壮连忙将手里的扁担递给已经趴在草甸上的刘班长，后者接过扁担，连忙将另一头递给了已经被泥沼淹没腰带的小喇嘛。</p>
“快把.”</p>
刘班长话都没说完，卫燃已经将两个空竹筐相继丢给了小喇嘛，紧接着，他也匍匐着爬到草甸边缘，将他手里的扁担也递给了小喇嘛。</p>
根本不用指挥，小喇嘛先用两个扁担的木头钩子勾住自己的腰带，接着又将那俩竹筐一左一右的放在身旁借力，用手按着，动作缓慢的一点点倾斜身体，一点点的趴在了缓慢下陷的竹筐上，接着又一点点的拔出了被淤泥吸住的两条腿。</p>
与此同时，卫燃也刘班长也攥紧了扁担同时发力，而在他们的身后，同样趴下来的李壮和张二娃乃至季护士，则抓紧了他们二人的双腿，免得他们跟着陷下去。</p>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像个泥猴子一样的小喇嘛险之又险的被艰难的拽上了草甸子，卫燃和刘班长也立刻甩动扁担，勾住了那俩几乎已经全部陷进淤泥里的竹筐，将它们也给一一拽了上来。</p>
庆幸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卫燃用力喘了几口气，艰难的爬起来，将竹筐里的烂泥倒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p>
可惜，这烂泥里依旧没有哪怕一条小鱼小虾。</p>
与此同时，刘班长等人也将脸色苍白明显吓了一跳的小喇嘛安抚了一番——即便他们语言根本就不通。</p>
等小喇嘛穿上张二娃提供的新草鞋，众人再度出发，小喇嘛也在刘班长的坚持下，走在了他的身后。</p>
甚至就连原本由卫燃挑着的担子，都被张二娃给接了过去。</p>
因为刚刚的险情，走在前面的刘班长将速度放慢了一些，两手空空的卫燃则抽机会快走了几步，朝着迎面走来的众人举起了相机。</p>
不过这次，他却并没有按下快门，反而直起腰抬头说道，“同志们，停一下耽误几分钟时间怎么样？”</p>
“怎么了卫燃同志？”</p>
已经走到他身旁的刘班长好奇的问道，同时还下意识的看了眼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p>
自从刚刚张二娃抢走了他的挑夫工作，他就把这宝贝相机从竹筐里拿出来了，从那时候起，刘班长就知道他们又要被照相了。</p>
“我这台相机里的胶卷还能拍五张”</p>
卫燃开口说道，“不如我给你们每人拍一张单人照吧，然后我就能换上新的胶卷了，等咱们能走出草地，我就把照片洗出来，大家还能寄给家里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