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扬放下碗筷,说:“先去睡觉,明天我带你去找她。”
曹小强还是听得进他的话的,闻言便不再闹了,嘟嚷着说:“你说话要算数啊,明天一定要带我去找她……”
萧剑扬说:“一定。”
曹小强这才老老实实的去找衣服,洗澡,然后睡觉。在外面疯跑了一天,他也够累的了,躺下跟萧剑扬聊了不到三分钟便进入了梦乡,睡着之后嘴角还一直翘着,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萧剑扬凝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心里直发酸。以前的曹小强就像一头暴熊,在战场上一往无前,被他扫过的地方就没有一个还站得直的活物了,可现在呢?这个在战场上至少消灭了四百名敌人的精英战士却把这一切都给忘记了,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傻子,只记得苏红的样子,拿着照片去找那个在长沙永远也找不到的人……造化弄人,莫过于此!他轻声问:“叔叔,他退伍之后到底经历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老人坐在儿子床前,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宠,很是心疼:“他啊,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也不去,偶尔出来也是往死里喝酒……后来县里安排我们到长沙来定居,满以为在热闹的大城市会对他好一点,结果也没用,他还是天天喝酒,喝得大醉,两个月不到他的房间里就堆满了酒瓶子。肯定有什么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不肯说,不管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小伙子,你跟他一起服役的对吧?能不能告诉我他在部队到底遭遇了什么?是不是受到什么打击了?”
萧剑扬说:“他在部队的事情我不能说,这是国家机密,说了就泄密了。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的儿子是一个好兵,一个堂堂男子汉,他没有给你们丢脸。”
老人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下,随即又皱起:“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会那么抑郁?从他退伍到受伤昏迷,将近一年时间,我就没见他笑过!”
很显然,两位老人还不知道曹小强是被开除的。
铁牙犬中队被当成弃子,在奈曼山之战中近乎全灭,这本身就让曹小强愤怒欲狂了,结果又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试图让金南一血债血偿,被开除了军籍,被出卖而失去了几乎所有战友的愤怒,被开除军籍扫地出门的悲愤和屈辱,像两座大山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了,他哪里还笑得出来?父母百般开导,当地政府也给他在长沙里安排了住房,衣食无忧,但内心的郁愤却始终无法排解,他只能选择用酒精麻醉自己。喝醉了好,喝醉了就可以暂时忘记这些不敢去回想,却又怎么也忘不了的事情,喝醉了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一九九六年三月二十五日,老人目睹了儿子的崩溃。当时台海危机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曹小强一反常态的不再酗酒,天天守在电视机前收看着关于台海的报道,眼中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危机即将失控,解放军面临着空前严峻的缺点,但对他而言却是大好事,战争要爆发了,部队肯定很需要像他这样身经百战,有着丰富的特种作战经验的老兵,运气好的话,他很快就能接到动员令,重新回到部队了。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在三月二十五日那一天,解放军在台海地区举行规模空前的实兵实弹演习,海量为应对台海危机而准备的弹药狠狠砸向空无一人的演习区,几十万虎狼之师在炮火连天中泼洒弹雨,放声咆哮,升腾的硝烟中熏黑了一张张挂着不屈、不甘的泪痕的脸庞……他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眸中那团燃烧了快一个月的火焰熄灭了,整个人仿佛没了魂。良久,他突然发出一声狂吼,将酒瓶抡向电视机,把电视机屏幕砸得粉碎,然后放声大哭,哭得好像心肺都要撕裂开来。
然后是更疯狂的酗酒,整天喝得不省人事,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在意了。父母几次要给他介绍对象,他看都不去看一眼。有一天他喝得大醉,跑了出去,正好遇上火灾,酒店烧得跟火焰山似的,连消防员都望而却步,神智不清的他听到火海里有人呼救,想都不想就冲了进去,配合消防员救出一名又一名被困在火海中的人员。当他抱着一个被浓烟熏昏过去的小男孩从火海中冲出来的时候,一盏吊灯掉下来,砸中他的头部,他当场就昏迷了过去,送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才脱离危险。
“他伤得太重,变成了植物人,医生说他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小很小。”老人哽咽着说,“我和老伴不敢相信,工作都不要了,天天守在医院里陪伴他,照顾他,呼唤他,一晃就是两年。老天爷可怜我们,两个月前,他终于醒过来了,却把我们都给忘了!”
老太太说:“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满足了,他虽然把我们都给忘了,但是又活了过来,能哭,能笑,能跑,能跳,不再是一个静静躺在床上,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的植物人了。”说到这里,她哭了:“可是他现在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以后该怎么办啊?我们都快六十了,还能照顾他多久?”
老头子手放在老伴肩上,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啊,现在的曹小强就跟三岁小孩差不多,记忆一片空白,几乎一个朋友都没有,如果他们都走了,谁来照顾他?
萧剑扬说:“放心吧,叔叔,阿姨,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实在好不起来,我就照顾他一辈子。”他看着曹小强熟睡的脸笼,用异常肯定的语气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