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华一只手扶着周嬷嬷,一只手捂着脸大声哽咽。周嬷嬷摸了摸沈荣华的额头,没感觉到烫手,确定她没有因惊吓而发热,只是因见到沈阁老而伤痛,就放心了。周嬷嬷扶沈荣华做到软榻上,沈荣华睁大眼看着沈阁老坐过的地方,使劲吸了吸鼻子,又大哭起来。这次她不是干哭,而是一边哭边诉说自己的委屈。
周嬷嬷见初霜站在沈荣华的床边发愣,并没有显出很害怕的样子,就叫她过来服侍沈荣华,又高声呵骂雁鸣、鹂语和刚醒过来的竹节还有那两个婆子。
“嬷嬷怎么就不信呢?奴婢真的看到老太爷了。”雁鸣年纪不大,却是众人公认的稳重实诚之人,她被吓坏了,还挨了骂,此时又是害怕又是难过。
鹂语见雁鸣顶撞周嬷嬷,也赶紧跟着说:“奴婢也看到老太爷了,就象活着的时候那样坐着,是真的,嬷嬷,不信你问姑娘,她也……”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又哭又叫的?”佟嬷嬷进来,打断了鹂语的话。
“嬷嬷,是这样的。”鹂语赶紧转向佟嬷嬷,刚要开口,就被周嬷嬷打断了。
周嬷嬷给佟嬷嬷使了眼色,又吩咐道:“今晚不安静,你们就别轮值了,初霜在卧房伺候姑娘,雁鸣和鹂语一起在门外值夜,竹节在外间掌灯,你们两个婆子在外间门口守着。轮流去收拾铺盖,别一惊一乍的,吓坏了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房里的丫头婆子连声应是,刚刚见到了沈阁老,她们若独自回房,今晚谁也睡不着。现在主子奴仆七八个挤在一个地方,人气旺,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佟嬷嬷来到卧房外面,见周嬷嬷出来,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把从丫头婆子嘴里听来的情景告诉了佟嬷嬷,听佟嬷嬷直吸冷气。两人互相安慰了几句,就商量着该怎么告慰沈阁老的在天之灵。沈阁老一显灵,吓尿了沈惟,踩伤了沈慷父子,现在连最孝顺祖父的沈荣华也被吓到了。
“周嬷嬷、佟嬷嬷,你们快到前面看看吧!前面也闹起来了。”一个嬷嬷慌慌张张跑进院子,看到周嬷嬷和佟嬷嬷,就大声叫嚷起来。
“小声点,别吓到姑娘。”两人迎出来,低声说:“快说,是怎么回事?”
“江嬷嬷调教的丫头青雨、大姑娘屋里的何嬷嬷和彩屏、四太太身边的彩云都看到老太爷了。说是老太爷从前院书房里出来,飞在半空中去了东跨院,何嬷嬷和彩屏看到一喊,他又去了西跨院,后来又不见了,说是、说是好端端就没了。”
“哎哟!这、这可怎么办?”周嬷嬷拍着手,很着急。
“周姐姐,你别急,大老爷和四老爷肯定会有办法,我们伺候好姑娘就行。”
周嬷嬷和佟嬷嬷又商量了一番,安排媳妇和婆子值夜,为沈荣华壮胆。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安定下来,而前院一直到深夜还在叫嚷。
沈荣华洗漱更衣完毕,靠坐在床上,抚额沉思。雁鸣和鹂语坐在床边的脚榻上,看到初霜把铺盖搬进来放到软榻上,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初霜,你要睡在软榻上?”沈荣华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别有意味。
“初霜姐姐,你还是打地铺吧!”雁鸣和鹂语齐声阻拦初霜。
“没事,我就睡软榻上,你们去搬铺盖吧!我陪着姑娘。”初霜等雁鸣和鹂语站起来,就坐到了脚榻上,握着沈荣华的手,跟她说做衣服的事。
沈荣华见雁鸣和鹂语出去,才拿出初霜塞给她的手帕,放到鼻下闻了闻,同初霜相视一笑,彼此会意,低声问:“从哪里拣到的这块手帕?”
“就刚才,奴婢在姑娘床上拣到的。”
“你怎么发现的?”
“和姑娘一样,闻到了淡淡的脂粉味儿,又不是姑娘喜欢的味道。”
“初霜,你真是胆大心细的人,雁鸣一直贴身侍候我,就没注意这些。”
“雁鸣还小,可能没在意吧!”
初霜和雁鸣同岁,今年都十五了,只不过初霜生在三月,雁鸣生在十月。而初霜看上去比雁鸣年长,只有初霜自己知道,她在梦中比雁鸣多活了八年。
沈荣华抖开手帕,轻哼一声,说:“这手帕真是我祖父生前用过的,可惜让他沾污了。前面闹开了,他再这样,迟早会败露,破坏了我的计划让他好看。”
“呵呵,夜深了,姑娘快睡吧!明天有的忙呢。”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有婆子来回话。
“初霜,你去问问有什么事,是不是非回我不可。”沈荣华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根本没要起床的意思,“有人问起,就说我昨晚受了惊吓,病了。”
初霜应声说:“篱园分管明确,就算是姑娘在篱园当家,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除非遇到管事嬷嬷们无法管或管不了的事,才能来麻烦姑娘。”
沈荣华点头一笑,认同了初霜的意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对初霜赞叹不已。前世的一品端仪夫人,诰命夫人的最高品阶,现在居然与她为奴。每每想起这些,沈荣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做一个她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初霜手巧心灵,有本事、有智慧,处事也周全,对沈荣华也绝对忠心。这一世,沈荣华想要翻盘、想要过平静的生活,自是任重道远,她需要初霜这样的帮手。但若有机会,她还是希望初霜不要局限于此,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初霜回来了,冲沈荣华微微摇头,无奈一笑,又出去了。沈荣华意识到事情有些麻烦,一下子坐起来,让雁鸣和鹂语侍候她起床梳妆。收拾完毕,沈荣华坐到临窗的软榻上,喝下养胃健脾的红枣茶,才让初霜来回话。
“四太太和四老爷决定午时初刻起程回府,四姑娘和六姑娘同他们一起回去。大老爷和二公子伤还没全好,先在篱园休养,大姑娘要伺候父兄,也留下了。”
“这算什么事?谁回谁留与我有什么相干?”沈荣华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婆子一大早惊动她,说是有事要回,就是要回这件事?
初霜笑了笑,说:“四老爷和四太太要回府,自然不会告诉姑娘。奴婢刚才去前面见过白雨,她没提这事,估计连江嬷嬷都不知道。奴婢又仔细盘问了来回话的婆子,婆子也是无意间听人说了一句,就想来传句话,在姑娘面前卖个好。”
白雨今年十岁,是前年买进府的丫头,一直被江嬷嬷带在身边调教。沈荣华觉得白雨不错,就想把白雨要过来伺候,又怕江嬷嬷借故推托,不放人。沈荣华就按初霜的主意直接去问白雨,白雨很敬慕她,自是愿意。只是沈恺没回来,她也没跟江嬷嬷明说,但白雨已然成了她的眼线,事事奉她为主。
“明白了,四老爷和四太太要回府的事连江嬷嬷都瞒,更不会让我知道,可是——”沈荣华冷笑几声,又说:“四老爷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要回去也无可厚非。篱园现在不安定,谁愿意留在这里找晦气?可大老爷和二公子偏偏受伤未愈,尤其是大老爷,不能坐车的颠簸之苦。四老爷在危难之时,弃兄弟之情于不顾,自然遭人嫉恨,就有人借下人的口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四姑娘和六姑娘与我之间芥蒂极深,走之前,她们必定要出幺蛾子。哼哼!大姐姐真是用心良苦,她想借我的手把四老爷、四太太和两位姑娘留在篱园同他们一家做伴呢。”
“姑娘真是聪明。”
“我聪明什么?你不是早就想到了吗?”沈荣华示意初霜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说:“我这主子伺候你,赶紧说说还有什么发现。”
初霜赶紧行礼道谢,说:“还有一件事最最重要,不是奴婢发现的,是秋生看到了,托他干娘来告诉姑娘,正好碰到奴婢,就跟奴婢说了。”
“什么事?”
“回姑娘,昨晚秋生不当值,回庄子里去看他爹了。今天一早,他回来的时候看到篱园角门外面的花木丛中多了十几个火盆,都是铸铁的。他觉得怪异,正想走近了看看,又见两个婆子提着布袋从角门出去,从布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往火盆里装。他躲在墙角,等婆子完事走了,他近前去看,才看到两个婆子往火盆里装的是银霜炭。他怕那些人对姑娘不利,就赶紧找了他干娘来告诉姑娘。”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要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有人偏弄来火盆,还装了银霜炭,就是想跟我对着干。铸铁的火盆烧起来有股难闻的味道,不能放到屋里取暖。难道是想用来烤肉吃?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四姑娘和六姑娘的小把戏。”
“估计四太太也有份儿。”
“吴氏也不是聪明深沉的人,参与这种小把戏也正常。”沈荣华扶额沉思了一会儿,自语道:“银霜炭难燃不易熄,他们又要午时初刻回府,这……”
“姑娘,周嬷嬷问可以摆饭了吗?”雁鸣进来回话,打断了沈荣华的思路。
鹂语紧跟在雁鸣身后,自昨晚见到了沈阁老,两人进沈荣华的卧房都形影不离。平时,沈荣华的卧房只允许周嬷嬷、初霜和雁鸣进,其余都在门外回话,要进屋需主子允许。鹂语跟着雁鸣进了屋,很是小心,只怕沈荣华斥责她不守规矩。
“摆饭吧!”沈荣华看到鹂语,招手让她过来,把秋生看到了事告诉了她。
“奴婢能做什么?请姑娘吩咐。”鹂语很聪明,知道沈荣华要用她做事。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想让你去找冬生,问问昨天到今早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冬生是四老爷的随从宝旺的干弟弟,我又怕他嘴紧,你看该怎么办。”
鹂语脸一红,低声说:“奴婢去试试,能问出点事来最好,要是……”
“问不到什么,你也没错,添新衣、赏银子也不会少你的。”沈荣华以开玩笑的语气给鹂语吃了定心丸,“你今天不必伺候了,先去吃饭,吃完再去。”
“是,姑娘。”鹂语正想到处去说她昨晚的见闻呢,有机会出去自然高兴。
用过早饭,沈荣华亲自挑了名贵的瓜果,让竹节拿着,又让初霜拿了几样点心,三人去了祠堂。竹节昨晚被吓坏了,不敢进祠堂,正好在外面守门。沈荣华和初霜进到祠堂里面,先是围着祠堂转了一圈,才开始打扫祠堂。初霜扫地、收拾并擦洗,沈荣华更换供果香烛,又点上了三柱香,也没发觉祠堂里有动静。
初霜笑了笑,低声说:“老太爷今天怎么……”
“休要胡说。”沈荣华明白初霜另有所指,也纳闷今天“她祖父”怎么这么安静呢,她刚要四处找找,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把她和初霜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