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说:“你们走吧。”
正在发泄情绪的颜小北和青天齐齐一愣,蒲存息也看着他。
“西羌士兵虽然人多势众,但是这里深山野林不比城内,没有城门城墙环绕,四处皆可逃生。”了然说,“只要再有人拦住他们一会,你们就有机会离开这里。”他说着,顿了一下,“离开此地后,去最近的一个大齐边城,秦施主想必会在那里与你们会和。”
“你怎么知道?”颜小北忍不住反驳,“善哥哥走的时候,又没和你多说半句话。而你们几个留在这,不是送死吗?”
了然微微一笑,他这一笑中仿佛带着决然,带着一丝宽慰,又带着看待晚辈无理取闹的宽容。
有些话,不说,比说更清楚。
就好比秦善为了众人安全,赴险去拖延赫连成。
就好比秦卫堂视死如归,带着这一帮和尚逃出黑城。
就好比此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和尚们,却不打算再离开,而是在这里尽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随着了然的话说出口,和尚们纷纷解开头上的头套和伪装,整整齐齐地整理好自己的僧服,然后拿着或者路上捡到的,或者从树枝上掰下的木枝,充作是武器。背对大山,面朝黑暗。
佛祖禁杀生,所以一直以来和尚们的武器顶多就只有木棍。而在此时,这些和尚手中更是连木棍都没有,不过是一些枝桠碎石。而一会,他们就要凭借这些,近乎手无寸铁般地去挡下那近百名西羌士兵。这是拿自己的血肉,往敌人的刀斧上撞。
了然又说了一遍,“你们走吧,这里交给我们。”
他身后的和尚,无论年轻年长,脸色的表情始终如一,是一种平静,对生,对死,似乎都不畏惧。
即使是对旁人总显得漠不关心的颜漠北,此时也有几分哑然。
“阿弥陀佛,生死自有道,苍生莫不归一。施主只看其一不看其二,怎知如此赴死,又何尝不是赴生呢?”了然转身,有些伛偻的背脊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颜小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蒲存息拉住。这个从来没有半点主意,总是拖后腿的老头,竟然在这时拦下了他。
“我们得走,别忘记秦善交给你的使命。”
这一句,令颜漠北再也说不出话来反驳。仅有的几名秦卫堂侍卫护送着他们离开,和尚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当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山脚下传来的喊杀声,那是西羌人兴奋地屠杀的声音。而在其中,似乎还带着几声不甚清晰的佛音。而所有的声音都逐渐变弱,最后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惊响,提醒着他们险境就在身后。而留在险境里的人,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青天忍不住红了眼睛。
一直跟着他的卫十四突然开口道:“少林寺有罗汉阵,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
青天眼睛一亮,卫十四却道:“可西羌人十倍于他们,了然大师只能为我们拖延一时三刻……”
一时三刻之后,赴生的和尚自去赴生,他们依旧在逃亡的路上。
这一路上再没有人说话。
在这之后,颜小北斩杀了追来的一小路的西羌士兵,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逃离了黑城的范围。直到翻过最后一座高山,颜小北在山顶上回头望时,看见了云雾深处跃跃欲出的朝阳。
天亮了。
但是他似乎总觉得西羌人的追逐还在身后,那些离开他们的人的背影还在眼前。
“走吧。”蒲存息在他身边叹了口气,“以后再有机会回来,为他们立一个碑吧。”
颜小北没有回答。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像困境一样困住了他,让他在心智的迷雾中无法前行。
——为什么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甘愿把别人的性命或者其他东西,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颜小北不理解,更畏惧。
他害怕秦善也是这样的人,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因此再也看不到他,更害怕这一天到来得太快,快得他远远没有做好准备。
这个恐惧一直笼罩在他心头,越来越深,无法释怀。
他们在边城等了两天。颜小北一直守在城门口,他望着大路的尽头,嘴角没有笑意,眼神期待却又畏怯。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像是一脚踩在他的心头,让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烈火焚心。
直到第三天,一个人,出现在视野中。他一只脚似乎瘸了,步履蹒跚,几乎是靠着剑支撑,才一步一步走到这座边城。
颜小北几乎瞬间就冲了过去,用力抱住这个满身血气,衣衫褴褛的人。
那人抬头,看见他的眸子,唤了一声。
“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