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扒开瓶塞,一股止血药材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她摸了摸苏陌颜的头,叹息一声,和蔼地道:“把手伸出来。”
“太后娘娘真是明察秋毫!”苏陌颜一怔,随即恍悟,“难怪您突然要离开。”
云萝公主裙子上的血迹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沾染上的,是她在之前悄悄割破了手腕,只是捏着止血的穴道,不让血滴下来。随后借口查看云萝公主的尸体,借着身体的阻挡,将血滴到了云萝公主的裙子上,借此引起人们的怀疑,要求为云萝公主验身。身孕当然是验不出来的,可是,却能验出云萝公主并非处子之身,将水搅浑。
而太后显然是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借口头疼,迅速将她带离现场,免得被人发现。
太后熟练地在她的伤口处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膜,用纱布包扎好,她的动作非常温柔轻巧,手虽然因为年龄已经不复弹性,但仍然温暖而柔软,触到苏陌颜的手,似乎那种温暖能够透过肌肤相触而传到心底。
苏陌颜本身医毒双绝,要处理伤口自然比太后要熟练迅速一百倍,但是,太后这样子,却让她有种特别的感觉,温暖,舒适,就像这段时间在仁寿宫的生活一样,很特别。
“是不是奇怪哀家怎么会懂得包扎伤口?”见她目光有些奇怪,太后不由得笑道:“因为哀家有个爱好舞刀弄枪的女儿,隆平那孩子,从小就爱武艺,学武哪有不受伤的?尤其后来她还亲自上战场,率兵作战。别人都说她立下了赫赫功劳,是奇女子,可哀家只看到她身上到处都有的伤痕,甚至,好几次都走到了鬼门关……哀家劝不动她,也无法替她,只能学着包扎伤口什么的,在她受伤的时候能为她出分力。”
若是从前,苏陌颜或许还听不懂,但上次经过周静雪的讲述,却立刻就知道,太后说的是她的嫡长女,那位在开国前曾经率兵打仗,立下赫赫功劳,在权贵民众之中威望都极高的隆平长公主!
提到嫡长女,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恍惚了。
“哀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却几乎都没有善终……皇上就不说了,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哀家的儿子;大儿子敬王死在了战场上,连大华立国都没有看到;三儿子定王死在了北狄的暗杀之下;小儿子恭王封地在南州,数年也难得见一回;大女儿隆平文武双全,聪明果敢,先皇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却早早地守了寡,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清冷孤寂;小女儿隆安倒是遇到了良人,和左相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本是最有福气的,却又年纪轻轻就丧命在禹王叛乱……”
太后喃喃自语地道,眼睛渐渐湿润了,“都说儿女是养老送终的,哀家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送了一个又一个……”说着,声音渐渐哽咽,难以自制。
“皇上怕哀家寂寞,也曾经将公主、皇子,乃至皇亲权贵的儿女送到哀家的仁寿宫,哀家看着那些娇嫩幼稚的孩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心中真是充满了欢喜和怜爱。可是,孩子们大了,学会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都当哀家是太后,是能够为他们牟利夺权的工具……于是哀家也心灰了,累了,没精力再付出真心去对待那些孩子,然后等他们长大了再来伤哀家的心……”
没想到太后会跟她说起这些,苏陌颜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太后的手。
“这些年来,哀家抚养过的孩子们,唯独鸿渐、岚湫和燕离这三个孩子没变,所以哀家最疼他们。可是,鸿渐没了妹妹,整个人都偏执了,一心要找回夭折的陌颜;岚湫和亲去了北狄,回来就成了如今的模样……有时候哀家真的觉得,是哀家造了孽,才会有这样的报应!可如果要报应,就该报应在哀家的身上,为什么是哀家的孩子们?”
太后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滚落。
“太后娘娘。”苏陌颜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轻轻地喊了一声。
太后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唯独阿离,仍然天真,活泼,纯善,是哀家最大的安慰,有时候看着那个孩子说笑,哀家真是觉得整个仁寿宫都亮堂了……如果这个孩子再出事,哀家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去了……所以,陌颜,今晚真是多亏你了!”
太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虽然贵为太后,但她仍然是位老人家,老人家最喜欢的或许就是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可是,她所疼爱的,她所在乎的,她曾经付出无数心血和精力的孩子们,死的死,变的变,其余的却又各有各的不幸。在这种情况,活泼可爱的燕离,几乎是这位老人家唯一的支撑,最大的安慰。
可如今,燕离却被卷入了云萝公主的命案,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丧命。
又一次的死亡,又一次的永别,这让本就伤痕累累的太后如何承受?难怪今晚她会反常地出面,甚至和南明太子杠上,那般的咄咄逼人,不放过任何可能性。若非如此,今晚的事情未必能够这么顺利……
这时候,苏陌颜忽然格外明白林鸿渐曾经说过的话——太后是个非常慈爱的人。
的确,她对晚辈真的非常慈爱,而且是真心的疼爱,在乎,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更多过于像一位太后。苏陌颜喜欢这样的太后,听了她的话,看着她的泪水,心中不禁恻然。
但这样血淋淋的回忆和过往,不是轻易的几句话就能够抚平的,苏陌颜只能转开话题:“可是,太后娘娘怎么知道我是在骗人的呢?”
“你在仁寿宫这么长时间,哀家还不知道你的个性吗?熏香饮食或许你还有点兴趣,但却从来不关注别人的衣裳配饰,你怎么可能注意到阿离白天有没有佩戴白玉佩?多半是在唬人!”太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微笑道,“既然有这点怀疑,自然会注意你的行为,你受伤又怎么瞒得过哀家的眼睛。”
苏陌颜一怔,却没想到太后竟然是从这里看出了破绽,不由得失笑:“还好南明太子没有太后娘娘的敏锐,不然我就惨了!”
羊脂玉佩的事情当然也是假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燕离是否佩戴,只不过,如果玉佩真是燕离之物,最大的可能就是白天与云萝公主交手时遗落,或者说被偷走的,所以她就来了一招无中生有,坚持声称白天没有看到燕离佩戴此物,好搅乱整件事。
血迹的事情也一样,无中生有,以血迹引出云萝公主并非清白之身的事情。
“陌颜,今晚幸好你在哀家的身边,多亏你说出来的那两件事,否则,事态现在已经无法收拾,阿离只怕立刻就会成为钦犯!”太后拍着她的手,满怀感激地道。
现有白天燕离与云萝公主的冲突,随后是绿蛮失踪,云萝公主死亡,加上绿枝的证词,以及长剑和羊脂玉佩,整件事可以说安排得天衣无缝,若是没有苏陌颜这两首,燕离谋害云萝公主必然会被认为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而现在,情形已经变得一片混乱,尤其是云萝*一事,必然会让南明太子手忙脚乱,为大华赢得了主动权,同时也为燕离赢得了缓冲的时间。
迎宾馆内,德明帝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心情已经轻松了许多,脸上威严越发沉重:“前来和亲的云萝公主,竟然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这简直是对我大华的侮辱!南明太子,现在该轮到你给朕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