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瞩目中,高宏图明显变得有几分顾盼,反倒是郑三俊干咳了两声,沉声赞道:“朱郎中所言,老夫深以为然,不知在座诸位意下如何?”随着一声发问,他探寻的目光便扫向了离他最近的户部右侍郎毕懋康。
毕懋康虽然是郑三俊名义上的下属,但平日里并不甚买郑三俊这位上官的帐,所依仗者无非是朝中有人,而今内外交通断绝,朝中的外援瞬间就成了远水,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并非虚言,用在此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之间毕侍郎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来,轻轻一揖道:“下官唯部堂马首是瞻!”
轻轻一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郑三俊满意的点点头,不过嘴角的笑意里却又分明带着三分寒意,心中暗道,这毕懋康果真与自己不是一条心,就算赞同自己的提议,也不轻易的将话落在实处。一句唯马首是瞻,既能表明他此时此刻的立场,又能在将来事情万一有了反复之时,当作被强迫之后,不得已附和的说辞。
一把如意算盘拨拉的劈啪作响,但也逃不过郑三俊那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墙头草的本事郑三俊自问在这南京城中还没几个能出其右,更何况这毕懋康了?只是现在不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较真的时候,要紧的是需将今日的议题确定下来,好让自己送给镇虏侯的这份大礼显得漂亮一点。
有人带头之后,余者官员纷纷起身附和,不从者寥寥无几。眼见着大事已定,郑三俊也忍不住展颜轻松的笑了起来。可就在这当口,却又忽然瞧见了一个让他极度生厌的面孔,定睛仔细辨认,不是掌翰林院事的姜曰广还有何人?
姜曰广领着十几个翰林门生,亦是一副急吼吼的模样,大踏步进了这政事堂。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郑三俊胸膛里暮然腾起,心道这老家伙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来捣乱,真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盯着姜曰广的同时,郑三俊心思已经转了不知多少个弯,想着如何才能将这难缠的姜曰广打发掉。
“掌翰林院事姜曰广,有万言书,弹劾魏国公徐弘基,纵子不法,太平府兵败难辞其咎……”
整个政事堂上的官员们都彻底傻眼了,今日经历之事一件比一件令人匪夷所思,若说郑三俊和高宏图全面倒向李信也还在情理之中,可这姜曰广是旗帜鲜明的倒镇虏侯一派,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脑袋没门挤了,今日竟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但在座的绝大多数官员,高宏图正端起手边的茶碗润喉,姜曰广当众朗声弹劾魏国公的话字字句句清晰传到耳朵里,竟是一口气没喘过来,将口中的茶水悉数喷了出去。连带着他身边的郑三俊也倒霉了,多少不及之下袍带之上淋了不少水渍。
可郑三俊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紧跟着就确认的问姜曰广:“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姜曰广面色郑重,又将此前所述重新说了一遍,这时政事堂中诸位大僚才仔细听他弹劾的内容,一条条数下来竟有二十条不可饶恕之罪。其中有一部分是《公报》上耳熟能详的,还有一些则是东拉西扯,生搬硬套的细枝末节。但不论如何,无论大节小节,都是于朝廷律法有据可查的。
人们不禁暗暗赞了一句,这姜曰广平日里真真是小看了他,都道此人迂腐木讷,今日看来是大智若愚还差不多。甚至连上面那位郑三俊尚书的风头都抢了一半过去。
不过,这姜曰广的卖相也实在太难看了,拉开的架势与泼妇骂街也没甚两样。尚书弹劾,那是要递送京师,在驾前御览的,拿到政事堂来明明就于礼制不合,可谁都不站出来点明了。
直到姜曰广第二遍讲完了他对魏国公徐弘基的弹劾,郑三俊才从震撼中缓过神来,心道这厮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转性了?这当面锣,对面鼓的法子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毕竟如此一来无异于做事做绝,将来与魏国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为官处事哲学。所以,郑三俊只在费尽心力抬举李信一事上大做文章,而李信与魏国公之间的斗法却是明显的隔岸观火,作壁上观了。
万万想不到,老家伙姜曰广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势,一记投名状送的漂亮干脆,相比之下他今日的精心准备于光彩上难免就要暗淡了几分。被人抢了风头,郑三俊着实有几分恼火。更加让他有些下不来台的是,这位抢他风头的人,还是以迂腐木讷著称的姜曰广。
眼下大局要紧,不能因为几分私愤就毁了之前的所有努力。尽管,心底火气上涌,郑三俊还是不断的告诫自己,要隐忍,要以大局为重。
愣怔了半晌之后,郑三俊终于哈哈大笑,又张望向在座官员。
“正好,今日姜翰林既然提起此事,便一并议了,诸位以为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