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一路长鸣,在晚高峰拥堵的大街上风驰电掣, 披着无数行人好奇的注视向医院方向驶去。
“《To see the obvious》的作者是澳大利亚化学家阿瑟·伯奇, 最出名的成就是发布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伯奇还原反应。《无定型磷的工厂量产化方法表述》是奥地利化学家恩特·施勒特于1848年发表的著作,施勒特的主要成就是发现了白磷在惰性气体中加热至250℃便会产生红色同素异形体, 也就是红磷。《萜烯与樟脑》的作者奥托·瓦拉赫是1910年的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他另外有一项以自己来命名的发现, 叫做刘卡特·瓦拉赫反应, 即羰基化合物与氨或胺的还原氨化。”
严峫把着方向盘, 瞥向副驾驶,忍不住问:“这跟绑架有什么关系?”
“伯奇还原反应、红磷还原法、以及刘卡特·瓦拉赫反应,这三者有个共同点。”江停从楚慈留下的笔记中抬起头,说:“——它们是目前制毒团伙在冰|毒合成中, 所使用的三种主要途径。”
正在开车的严峫:“……”
后座上的韩小梅:“……”
两个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这暗示也太学术了,连他自己的导师都没反应过来, 您确定没理解错?” 韩小梅忍不住问:“有没有任何可能是他自己参与制毒, 他就是在找这几本参考书?”
江停的回答十分平稳:“没有这种可能, 主要原因有两点:冰|毒|的制作非常简单, 楚慈这种对化学有极高天赋的人不会需要参考任何资料, 他可能在自己家厨房里就能合成出来, 这是其一。”
“其二,我看了楚慈的笔记。他有点轻微的焦虑障碍, 也就是强迫症, 具体表现是书写‘|’时会强迫性将笔画停止在笔记本纸页横线上, 比如写T的第二笔永远与横线对顶, 形成一个极其精确的直角。你们如果查看他的所有笔记,会发现每个竖线都如此,如果直角不够直,还会被他自己强行涂改。”
后座上一阵悉悉索索,韩小梅抬起头,愕然道:“还真是这样!”
“这是很正常的。”江停说,“楚慈生活在一个压力非常大的环境里,论文、实验、保博,每年都必须拿最高奖,室友冯宇光又让他长期休息不好精神紧绷,情感失调几乎就是为这种人量身打造的,有一点强迫症不足为奇。”
他向韩小梅示意:“你再看看手机相册。”
韩小梅不明所以,打开了相册,最新几张照片是江停拍的储存罐出料口。
“我对照楚慈这个星期的实验笔记,找到了他可能动过的储存罐,发现所有出料口都被摆放得像竖线一样,准确贴着地砖边缘,呈精确的九十度角。没错这是他的强迫症,但你看今天凌晨被偷放了一部分的那几个储存罐。”
江停从韩小梅手中接过手机,向严峫示意。
严峫一边开车一边侧过身,眼珠子瞟在手机屏幕上。
银色大奔呼啸变道,犹如一把手术刀,稳准狠地切开车流。
“这几个出料口是随便放置的,”江停指着相册图片,说:“就是用完后一下扔在了地上。”
“你手挺好看的,”严峫随口道。
江停:“……”
江停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座上韩小梅猝不及防,差点爆炸成了天边的一朵烟花。
严峫的视线重新回到道路前方:“也就是说盗窃管制化学品的人,极有可能不是楚慈,他是被栽赃的?”
“……”江停说:“……唔。”
前方开路的警车紧贴着红灯冲进了医院前门,严峫打灯、变道,拐弯根本不踩刹车,闪电般一声刺啦,稳稳停在了急诊处大门前。
严峫推门下车,前面那辆警车里已经跳下来五六个刑警,引得周围医生护士、病人家属不断议论,从四面八方投来紧张的目光。
严峫说:“但有一点我不明白。”
他疾步走向急诊大楼,刑警们纷纷跟在身后。江停原本步速就比常人稳重些,这下更跟不上了,被严峫放慢脚步一把拽住,几乎是半挟半搂着往前走去。
“技侦做的三角定位显示楚慈最后那个电话是在仓库附近接的,以现在的刑侦技术,定位误差最精确可以做到不超过二十米。”严峫紧贴在江停耳边问:“——你说他是被栽赃的,那他三更半夜去仓库干嘛,难道也是被人一路挟持?”
江停眉心微蹙,脸明显在往另一个方向偏,被严峫用力勾了回来,强迫他跟自己头凑着头。
“挟持的话,不可能不引起任何动静,他是自己走进仓库去的。”拉锯战似的反复过几次之后江停终于放弃了,无奈道:“如果你们的理化员从受害者年博文后脑处提取出了楚慈的痕量DNA,那就足以证明,昨天晚上破坏监控和电力系统的也是楚慈自己。”
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关闭,严峫追问:“他为什么要去仓库?”
医院电梯极其宽敞,进了几个刑警都完全不拥挤,大家不约而同地望着金属墙壁,从各个角度偷窥严峫和江停。
江停低声问:“说话归说话,你能别靠那么近么?”
严峫立马皱起了浓密锋利的眉头:“干嘛啊?哪里不正常了?你是小姑娘吗?”
江停:“……”
严峫觉得此刻的江停特别可爱,把嫌疑犯手把手交到警察眼前可爱,抽丝剥茧分析出绑架案的各种线索可爱,甚至连此刻拼命把头向外偏的模样也很可爱。于是严峫用堪称温情款款的语调鼓励他:“继续啊,警花儿。”
江停完全不矮,在这个普遍身高偏向中等的地方,属于比较少见的一米八零。
但他作为大病初愈还很虚弱的智力型选手,体格实在不能跟严峫对比,两人不站那么近还好,一旦互相贴着,那真是刑侦队长跟长腿警花之间的惨烈差距。
江停按了按眉心,但严峫确定他此刻想按住用力掐的不是眉心,而是自己的喉咙。
“五月五号楚慈来市局接受问询后,回到化工企业,突然放弃了他已经做到一半的实验,开始做很多关于溶液密度方面的测试。那天是他知道冯宇光被害了的日子,楚慈的转变就是源于这件事。”
严峫问:“他想干什么?”
电梯停止,金属门徐徐打开。
江停终于挣脱严峫,整了整衣襟,沉声道:“他想求证冯宇光的死,是不是跟化工企业的某些秘密有关。”
江停大步走出电梯,严峫加快两步走在他身侧,几名警察紧随其后,穿过医院大楼熙熙攘攘的走廊。
“你们干什么?警察就能随便抓人了吗,啊?警察就能随便铐人了吗?!”走廊尽头的急诊室里传来咆哮:“我是病人,是受害者,你们就这样对我!我要去投诉你们!”
一群人围在急诊室外,“怎么回事啊”、“这年头警察真横”的窃窃私语声隔老远都清清楚楚。
“让一让让一让,来,请群众让让哈!”
刑警强行分开众人,严峫上前一推门;江停脚步缓都没缓,直接走进了急诊室。
只见一名身材壮硕、缠着绷带的男子被铐在病床上,想必就是被刺伤的保安主管刁勇了。苟利带着两个小实习警守在病房里,在刁勇的含冤控诉和连门板都挡不住的群众议论双重夹击下,每个人脸色都青红交错,十分难堪。
“老严!”
“严哥!”
刁勇一看严峫,知道领导来了,音量顿时猛地提高:“谁不知道进了公安局,不脱层皮能出得来?警察就是破不了案子,拿我们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顶罪!你们这些当官的还不知道有多少黑幕呢!”
实习警怒道:“你——”
刑警吆喝着疏散走廊群众,想要关上急诊室的门,冷不防只听江停对严峫道:“让他们把门开着。”
严峫低声问:“你确定hold得住?”
江停一点头。
严峫使了个眼色给手下,示意两名刑警守在门口。
这下围观群众都激动了,纷纷伸长了脖子争相往里看,“警察是不是乱抓人了”、“收钱了吧”的议论声更是赶集似的不绝于耳。
刁勇咣咣拽手铐,脸红脖子粗地,完全看不出是个被手电筒砸昏迷了几个小时的病人:“我是证人,我是无辜的!你们不去抓盗窃犯,赶紧追回管制化学原料,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事?!”
江停吩咐:“给他松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