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里的夏天,有时天幕被灯光渲染得五颜六色,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明月,因此很多人更喜欢乡下帆布一般质朴的天空,那里繁星万点,像一盏盏明灯,静静的躺在黑蓝的夜空里,当仰望星空时,很容易被那种浩瀚所震撼,满天闪耀的星星,不如太阳辉煌,也不如月亮清澈,却足以把看到的一切变成一个奇异的世界。
然而,城市里的钢筋水泥,七彩霓虹,成就了绚丽华贵的天幕,再美丽也缺了一份震撼,人造的东西永远都是从最初的惊艳,慢慢就变成了寡淡和乏味。
除却一样——天象仪,天文馆里的镇馆之宝。
安置在半球形屋顶的天象厅中,可将各种天象投放在人造天幕上进行天象表演,并配合解说词说明各种天文现象。
不管多少次,依旧能让人震撼。
皛皛坐在天象厅里,抬头仰望那一片人造的星空,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日月星辰的升降运行,行星在恒星中穿行,银河烂漫,犹如光影诗画,直观逼真。
正是漆黑的夜空包容了众多的星星,才变的美丽动人,才能照亮黑暗的大地,才使夜晚不再单调,就像包容别人,其实就是在装潢我们的人格和修养。
因为是工作日,人很少,空旷的好似她包了场,正当她沉浸在漫天星河中时,身旁静悄悄的坐下一个人。
昏暗的光影下,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她也没有看向来人,却像早已知道是谁,“来了?辛苦了!”
“辛苦倒不辛苦,就是差点被派出所的警察给抓了!”
“放心!警察不会抓你,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但切忌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知道分寸!但……”他搔了搔头,“总觉得对不起她。”
皛皛笑道:“孺子可教,还知道认错。”
他笑嘻嘻道:“时常听人说,人一生中都会有一盏指路明灯,谁都会有,区别仅在于有些人发现了,有些人却错过。”
“我不是你的指路明灯,我只是在利用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我没把你想得很好,我就是觉得你太神了,简直神乎其技!”他转头看向她,“现在你能说了吗,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哥哥。”
皛皛收回仰望星空的视线,淡淡道:“你脖子上的项链!”
他惊讶道,“你从一根项链上就看出来了?”
她语气沉静又低柔的说道:“那天,你从头到脚衣鲜光亮,全身都是名牌,且是最新款,唯独脖子上的项链陈旧,不仅看上去不值钱,风格也和你的着装很不搭配,你却依然戴着,这就代表它对你很重要,你也很重视它,人对某样东西的重视程度很多来自于这样物件所代表的意义。比如情人送的,父母的遗物,但你父母在世,父母的遗物就可以排除了。情人送的,如果是手工制作的还有可能,但这明显是批量制造的,你非富则贵,真有交往的女性也不可能送你这么寒掺的礼物,加上你那天的表现,对女人如此不尊重,很难想象你会去珍惜一个女人所送的东西,所以情人送的绝不可能,然后就是你怪异的表现!”
“怪异?哪里怪异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带着一群人在校园里欺负女人,还打算抢人,动静还那么大,就算那是僻静之地,没人发现,但要把人带出去的话,要怎么躲过人群,要知道大学里不分早晚,最不缺的就是人,你能躲得过去?当然你可以说有车,走到停车场,把人塞上车,开车出去就行了,但我去过坤华,停车场隔壁就是足球场,那天还有一场足球赛,很多人都去了,你抓得不是一只小狗,不是藏在盒子里,捂在衣服里就能蒙混过关的,她是一个人,会挣扎,会尖叫,你根本不可能躲过那么多人的视线,你明明可以等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比如周末回家的时候,又或是上家教的时候,出了校门,暗中埋伏,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下手,却偏选人多的校园,到处都是目击者,真要出了什么事,谁都会知道是你干得。”
他摸了摸鼻子,一副被说中了的表情。
皛皛继续道:“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点,直到你带着那位校长来,我才真正确定,本来是一件偷鸡摸狗的事情,被人发现,息事宁人就好,应该想着怎么瞒混过去,一个贵公子再怎么无脑,也该知道名誉的重要性,私下里塞点钱给校长,告诉他要有人来举报这件事,直接压下去,按照那位校长贪污受贿的德行,必定欣然接受,从举报到调查,时间可以短,也可以无限的长,你都不用出面,就能将事情变得了无痕迹,你却带着校长,还有一群风纪导师大摇大摆的出现,虽然也可以理解为这是贼喊抓贼,但有必要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实在让人费解,接着就是你父母的表现,警察、律师都来了,他们却始终没有出现,甚至一句声明都没有,仿佛你所做得与他们都无关,你是他们的儿子,哪怕不是他们亲生的,但代表了家庭的脸面,至少也该派个代表律师过来,但他们却没有,这让我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并不重视你,这样的情况下,你应该知道怕了,但你还在那无法无天的哭喊闹腾,甚至……你还想袭警!”
他坐在旁边,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是不是调查过他。
皛皛一眼就看穿了,“我没有调查过你,你的表现足以让我知道很多事。”
“我想袭警又怎么样?”
她笑:“你再怎么骚扰妇女,再没有形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顶多是民事诉讼,但如果你袭警就是刑事案件,一个赔钱,可能会赔很多钱,一个是坐牢,可能会坐很多年牢,孰轻孰重,在那种情况下,你应该分得清,你却有了这样的意图,那只能表示,你正在想方设法的引起你父母的注意,哪怕闹到坐牢,你也想让他们多看你一眼。”
他无声了,默默的看着天花板上划过的星斗。
“如果是这种企图,那就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在大众广庭下做强掳妇女的蠢事,还一个劲的要将事情闹大。”
“就算你知道这些,那也不能证明我有哥哥。”
她摇头,“项链是男款的,你不止时时戴着它,偶尔还会抚摸它,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排除不是情人送的,不是父母的遗物,那只剩下一样,亲人的东西,而按照项链的款式,这个人很年轻,与你的年纪不会相差太大,只会是哥哥,不排除是表哥,堂哥,但如果你是独子,你的父母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在你犯了那样的错之后,还不来解救你?如果你的父母家教甚严,从小耳濡目染的你,又怎么可能干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哥哥,优秀到即便你出生了,也没分得父母一丝一毫的关注,但他对你很好,你很仰慕他,时时刻刻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无论你多努力,你的父母始终认为他才是最让他们骄傲的人,你会戴着这根项链,那就代表他已经死了,这是他的遗物,因为如果他还活着,又对你很好,他绝对会在那天出来保护你,所以你将它当做了哥哥,一直让它陪着你,你也无数次想要像他那样成为父母心里的骄傲,但你发现无论怎么努力,结果都一样,你始终比不过一个死人,你的父母仍不会看你一眼,于是,你选择了最差劲的方法,学坏,有多坏就多坏,拼命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到你身上。”
听到这里,他已经愣住了,从领口里拉出了项链,低头凝视了一会儿,扬起一丝笑意:“没想到,一根项链竟然能让你看出那么多东西?”
“很多事情会存在,就一定有它的必然性。”
“你说得对,我那个短命鬼哥哥真的很优秀,优秀到我一直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再优秀,也已经死了,死人可以放在心里,但千万不要让他成为你心上的一把锁!”
他将项链小心翼翼的又放了回去,看向她,目光澄明,“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我哥哥冥冥之中安排过来的。”
“别傻了,我没空听一个鬼魂的话。”她是无神论者,鬼神皆不信。
他露出浅浅的笑,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脸颊莫名染上一层晕红,“那……这件事情了结后,我能不能追你!”
“我拒绝!”
他颓然倒在座位上,哀叹道:“我就知道……”
“你不要把心思放在这种男女关系上,我说过,我要你做得事情,有一定的危险。”
他摆摆手,“你找我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你还说,会找我,也是想给我一个教训!”
她笑道,“的确,你再怎么无法无天下去,早晚会出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伤害别人,也终将伤害到自己。
他抿抿嘴,露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引她出来?”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记住……”
他打断道,“知道了,你已经提醒我很多次了,最近我会一个人行动,也会照你的安排经常去那个地方!”
皛皛不再言语,未等天象仪播完,两人便一前一后的离开,放佛在里头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出去的时候,天已暗黑,星斗全无,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却涌动着一股悲凉又诡异的阴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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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S市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雨势之大,顷刻就把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他们穿着雨衣,撑着雨伞,匆匆赶路,但即便有伞,他们也一个个像喝饱了酒的醉汉,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
陈柏树拢起衣服盖住脑袋,在大雨下急速飞奔,脚下的水塘被踏得飞溅,一下子就把裤子都打湿了,他突然转了个弯,隐入一个小巷子里。
尽头是个仓库,看似破败了很久,顺着雨水的冲刷,能隐隐闻到一股铁锈的腥味,有点让人作呕。
他进了仓库,手抖脚抖,拍打着身上的雨珠子,一阵风过来,让身上的雨水更为冰凉,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把仓库的门关上。
仓库里,灯光昏暗,到处是残留下来的破箱子和垃圾,下雨的湿气将里头的霉味挥发得更浓,他用手在鼻尖挥了挥手,“臭死了!”
他将一盏手提的电子灯,放在地上,信步来到一隅,将一个大箱子搬开,赫然露出一个通往地下室的盖板,他笑得猖狂,像个恶魔。
突然,一阵电话铃响,他啧了一下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什么事,我正忙着呢,别来烦我。”
对方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他一阵笑。
“帮我盯着点,别让她逃了,到时候找个地方下手!怕什么?我家有的是钱,什么事都能摆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以为自己是仙女,我就让她知道,她就是个破烂货!放心,你们的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到时候等我玩腻了……”
他哼笑着,一副势在必得的信心,也无法无天到让人发指。
“等我玩腻了……”
呯的一声,地上电子灯摔倒,灯泡碎了一地,将仓库内的昏暗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怎么回事!?”他叫了一声,手机落在地上,屏幕上的光亮,照亮了近距离的黑暗,他清楚看到了一双脚,穿着灰黑色的布鞋。
他一惊,想抬头看去,猛然一刀刺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谁!谁在那!”
等退了几步,远离了手机屏幕的光亮,他什么也看不见,赶忙摸出一个打火机。
噼啪的火苗窜起,闪入眼帘的是一把反射着火光的刀。
他赶忙躲过,剧烈的移动,使得打火机上的火苗熄灭,视线再次变得暗黑。
“到底是谁!?”
没人回应,但他耳边能听到一阵粗喘的呼吸。
“别装神弄鬼,出来!”
窗外的狂风暴雨继续,让他的呼喊隐没,听得十分模糊。
他努力的想打着火机,手突然就被划了一刀,一股刺痛伴随着血腥之气,充斥到他鼻尖。
“有话好好说!”他惊叫道,再次往后退。
对方步步逼近,丝毫没有饶过他的打算,他碰到后头的墙壁,知道再无路可退,头顶上方就是一闪破败的窗户,没了玻璃,雨丝顺着风,兜头落在他身上。
黑暗里,只能听到金属擦过空气的‘哗哗’声,冰冷又诡异,他四处逃窜,企图接近手机的位置,但屏幕的光亮已隐去,他只能抓瞎的在地上乱摸,结果什么也摸到,又摸到了一双鞋。
他吓得缩回手,一屁股坐到地上,使劲的用手往后划。
那人一刀过来,将他的衣襟划破,滋啦一声,让人觉得一股寒意直往脑门上窜。
“救命!”他大叫。
一声落下,像是暗号似的,门口传来无数的脚步声,十几个手电筒并列亮出一道刺眼的光波,将黑暗里的两人照亮,也将他们眼睛刺得睁不开。
“把灯打开!”景飒对后备队员命令道。
瞬间,灯火辉煌,将整间仓库照亮,依旧残破肮脏,有几只老鼠仓惶逃了出去。
雨还在下,噼啪声不断,仓库里却是寂静无声。
陈柏树见人都来了,心里安稳了不少,一看到皛皛就在前头,立刻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