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盛阴沉着脸十分的不痛快,不说他和唐毅的私交,光是唐毅一连串显赫的身份,他到了泉州开海,对于泉州士绅百姓来说,绝对是天上掉馅饼。要知道在宋元时期,泉州都是东方第一大港,商贸繁荣,万国云集,那是天下间最富庶的所在。
至今,在泉州的街头还能找到大量的青石建筑,风格与中原迥异,都是波斯和阿拉伯商人留下来的,斑斑痕迹,诉说着昔日的辉煌和繁荣。
试问哪个泉州的百姓不想着家乡重新繁盛,而唐毅就是大家伙的希望,对他客气点又能如何?
偏偏碰到了海瑞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东西,不但当着众人面不磕头行礼,到了接风宴上,唐毅主动敬酒,这位倒好,竟然说什么不会喝酒,结果当场有人揭穿,说是海瑞就任知县的时候,喝过酒。
换成别人肯定羞愧难当,可海大人终究不是凡品,人家站起身,毫不畏惧说道:“福建青竹雅酒,二十年陈酿要二十两银子,多加一年就涨一两银子,如今这一坛看封口,是在嘉靖元年的窖藏,一坛酒至少要三十五两银子,几乎和一个知县一年的俸禄相当,这就我海瑞喝不起!”
话说到了这份上,就够瞧的了,可人家海瑞还不罢手,竟然对着唐毅深深一躬,而后说道:“府尊大人乃是亘古以来,第一位六首魁元,读书人的表率,又承蒙天恩,牧守一方,万千读书人瞩目,无不将大人视作榜样,大人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在效仿。大人喜好节俭,则众人皆以节俭为美,大人铺张浪费,饮一坛酒数十两银子。吃一道菜十几两银子,这几桌酒席不多。就是几十户百姓一年的花销,让其他人看在眼里,又会如何想?下官斗胆,请大人厉行节俭,以正士林风气。”
嚯!
如果说不下跪只是狂狷,这回可好,直接开口教训上了。你又不是师长,有什么资格?
不客气地说,你海瑞算什么东西,除了年纪之外,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唐毅的,你竟然大言不惭,身为下属管教上官,你把自己摆在了什么地方!
大家伙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落在了唐毅身上。少年得志,谁能没有一点脾气,就不信唐毅能忍住不发飙。看来接风宴有好戏看了。
杨继盛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就要痛骂海瑞。哪知道唐毅一把拉住了他。
“呵呵,海知县说的没错,节俭是历代的美德吗!但是今天故友相见,又是同僚初次相聚,太过寒酸了也不好。这样吧,把接风宴的花费记在我的名下,不用走公账,海知县你以为如何啊?”
海瑞眉头挑了挑,勉强点头道:“大人闻过即改。海瑞佩服之极,下官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海涵。”
唐毅呵呵笑道:“不妨事,唐某虽然身为知府,但是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还要仰赖诸位同僚扶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家伙只管开诚布公,都说出来。”
这一番说完,大家都一起称赞府尊大人心胸开阔,不骄不躁,令人钦佩。虽然好话不断,但被海瑞一闹,酒也没了滋味,菜也不对胃口。
吃了没一会儿,众人就纷纷告辞,回去的路上还不停议论,多数都骂海瑞不知好歹,称赞府尊大人海量容人,不愧是六首魁元,文曲星下凡,真是有风度!
他们不知道,唐毅此时也在大呼侥幸,心说状元算个球,就算历史上真正的六首黄观,知道的有几个?别说黄观,嘉靖,严嵩,徐阶,陆炳,这些大人物,加起来恐怕都没有海瑞的名头响亮,恐怕只有张居正和戚继光能和海笔架争锋。
要真是自己在酒席宴前和海瑞闹翻了,保证日后的戏台上有一出“海青天教训小状元”,自己啊,就成了衬托正面人物的丑角了。
杨继盛不知道唐毅的心思,他只是气愤异常,就好像要爆炸的气球。
“海瑞这个东西真不知道好歹,妄我推荐他接任晋江知县,真是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唐毅一愣,忙问道:“椒山先生,海瑞是你推荐的?”
杨继盛脸色发苦,点了点头,“收到你的信,说是要在泉州开海,我琢磨着要找几个清廉干吏帮忙。这个海瑞是广东琼州的人,天涯海角的蛮子,举人出身,三年前出任福建南平的教谕,为官清廉,教导学生有法,县学的成绩提高很快。我琢磨着这个人和闽浙的士绅没什么瓜葛,纵使有些小脾气,也是可以利用的,就让他接晋江的知县,哪知道这家伙竟然如此狂妄嚣张,目无尊长,简直可杀不可留!”杨继盛咬着牙说道:“行之,也不用你出面,我请的神,我送走,我这就去写奏疏,弹劾海瑞,让他滚回老家晒太阳吧!”
“别啊!”
唐毅激动地跳起,连忙拉住了杨继盛,“我说椒山先生,你要是不想在奸佞啊,宵小一类的传记里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最好别得罪海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