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刚才是在说丢东西的事吗?”
卡座旁站着两个人,一左一右恰好挡住莫惟明和梧惠的出路。他们转过头,茫然地看过去。两人穿着黑漆漆的西装,戴着白花花的手套,胸前的口袋探出一角红彤彤的方巾。视线接触到那团红色时,莫惟明微微僵住了。
“你,被跟踪了吗。”他很小声地对梧惠说。尽管他知道那两人能听见。
“……没有啊?没有吧。”
梧惠想不出自己被跟踪的理由。不过看这架势,这两人已经旁听了许久。
“麻烦二位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哥俩听说,你们中的某位丢了个皮箱。正好,昨夜有个社里的兄弟捡到这么一个。里面装的,好像还真是行家才懂的值钱物什。我们老板一直想找到失主,当面归还,顺便交个朋友,拓展一下门路。就麻烦你们随我走一遭了。”
两人不敢反抗,只得配合他们的行动。准是要摊上大麻烦了,这一点谁也心知肚明。路过邻近的卡座,莫惟明瞥到两杯见底的咖啡,就知道他们怕是从一开始就在听了。甚至,他们可能来得比梧惠要早。被跟踪的那个只能是自己——原来他一早就被盯上了。
他们被押到车里。莫惟明确信自己来时,车就停在这儿了,那时他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大老板吃个便饭。一人坐在副驾驶上,一人坐在后排看守他们。莫惟明被挤在中间,有些别扭。
倒不是说他们对女性有多绅士,只是因为男性应受到更严格的控制。他们真高估自己了。莫惟明要是个身强力壮的主,昨天非得追上那个毛贼把他打趴下,还用得着沦落至此。
司机发动引擎,满载的车在新铺的路面上前行。莫惟明扭头看了梧惠一眼,她正默默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言不发。
“唉。”她终归还是叹了口气。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点心,没有吃完。”
“……好。”
见梧惠一点没有要被装进麻袋沉海的危机感,反而好奇地张望窗外的风景,莫惟明竟然有些放心。也好,她向来是这么泰然自若的,仿佛天底下没什么事比吃更重要。
“几位大哥,”梧惠试探着说,“这是要去哪儿?”
安静了几秒后,副驾驶的男性回答:“绯夜湾。”
梧惠适时地沉默。绯夜湾不是港口,而是曜州面积最大、最着名的舞厅。她只是听说,连招牌也不曾见过,更别提亲自去一趟了。但它也有一个公开的秘密:舞池之下,是云集本市富豪与官员的西洋赌场。除了常见的骰宝、牌九、番摊,还有洋人喜欢的百家乐、轮盘、老虎机。赌徒们在这里一掷千金,走向或一夜暴富、或倾家荡产的命运。虽然答案从不止两个,但多数人很擅长将自己逼到非此即彼的境地。
车开了不到半个钟头,便到了目的地。绯夜湾就开在最大的十字路的一角,仅是地上的建筑部分便占据一片街区。白天的霓虹灯并不闪烁,但梧惠很容易联想到入了夜,这该是一副多么辉煌气派的景象。楼很高,她不知上面都是干什么的。若从这里的窗户望过去,很容易看到不远处的茫茫大海,曜州城最后的边界线。
虽然不是被押送进去的,看上去稍微体面几分,但身后灼热的视线还是让他们浑身不自在。绯夜湾白天便是开放的,一点不输给晚上的热闹,只是舞会区开放得少,更占面积的是蒙着深红桌布的圆桌群。大约因为是周日,这里座无虚席。装束华丽、发型时髦的歌女神色迷离地在麦克风前唱着,将动情的歌声带到每处角落。
在梦幻而迷蒙的彩光交织下,穿着朴素的两人反而容易成为新的焦点。好在他们贴着墙根走,很快被推进侧方的房间去。
门一闭,包间立刻安静许多,只隐约听到低沉的嗡鸣。室内也铺着地毯,和外面一样,可能是为了吸音。昏暗的灯光下,梧惠看到矮桌的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露肩的斜襟旗袍,布料仅在项上缠绕,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乌黑的皮草。大概也是刚到不久,女人觉得热了,便把毛绒绒的披肩蜕下,胸腔交缠两圈的珍珠项链反射出奢侈的光泽。
她取出一包纸烟,拈一根在手上。剩下的半包被撇到桌面,碰到玫瑰花瓶。梧惠看到纸盒上也印着玫瑰与洋文,应是进口的女士香烟。
“抽,别客气。”
她的声音也透着一股轻盈与甜腻,却不是故意拿捏,而是自然如此。梧惠无法辨识她的年龄。她看起来很年轻,高开叉的衣摆露出白皙的大腿,毫不遮掩。但她老练与雍容的姿态,委实不像与梧惠年龄相仿的歌女舞女能展现出的。
烟刚凑到嘴边,女人突然一愣,笑起来。
“瞧我这记性。火不在呢。”
说着,她将手里这根烟架到烟灰缸旁,紧挨着花瓶。她向后靠去,放松地将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手随性摆摆,示意手下人出去。喧闹的声音短暂地流入,又戛然而止。
现在,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了。
莫惟明反复握着拳,局促地说:
“九爷……”
梧惠原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