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这片林地的时候,寒觞的表情不知从何时起显得凝重起来。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却不知是几时开始降温的,仿佛昨日还是夏天。反复无常的气候总令人格外容易感冒,所幸这几人身体都算硬朗。毕竟其中三个都算妖怪,而人类只有那么一个。吃穿住行上,若是条件允许,谢辙都是中规中矩的,十分体面。
南国与蟒神的幻影一役,消耗了他们太多力气。他们回来休整了许久,才慢吞吞地重新上路。他们也不想磨蹭,只是过去实在太累,未来又毫无期待,令他们打不起精神来。
但谢辙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他要做什么——他与寒觞约定好了,一定要找到下落不明的聆鹓,把她安全地送回家里去。而那对狐狸兄妹也有另外的目的:它是寒觞最初的目的,也是问萤硬要下山跟他走的目的,那便是找到温酒。这么说来,唯有皎沫没有继续跟他们一起行动的理由。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她还并没有离开就是了。
他们并不能肯定,温酒那一日究竟有没有出现在南国,出现在那方沼泽之中。他们不是没有讨论过,只是没讨论出什么结果。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了。主要是谢辙和皎沫看着兄妹俩,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没有人细问他们在摩睺罗迦的幻境中看到了什么,确切地讲,是没有人提过。本就是藏起来的伤疤,再亲密的友人,也无法做到揭开血淋淋的伤口给人看。
但是……
这片林地——这片广袤无垠的林地,令寒觞的表情如此沉重。他闻到了一些气息,却不敢笃定,只是一言不发地随他们走着。问萤暂时没有察觉什么,但气氛过于安静,她也只是随着其他人在林间穿行。只要穿过这座林地,就能到达最近的一个县城。
“……问萤?”
寒觞停下脚步,在他身边的妹妹也跟着停下。
“突然怎么了?”
其他人都看着他,不知他的行为突然有些反常。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息?”他说,“熟悉的气息。”
“咦?你是说什么?”问萤不知所云,“是食物,还是人?”
寒觞站在那儿,思索良久,微抿了一下唇。
“我们在南国见到的温酒,恐怕不是温酒。”
“为什么突然……”问萤短暂地怔了下,“突然这么说?你如何确定……?”
“我们将你留在山上,你与他接触得少,对他气息的印象很淡薄了。但我记得很清晰。那次在户外,气息也太过混杂,何况邪神的妖气几乎笼罩了整座沼泽,我辨认不出。但,我现在闻到了那个气味——我非常熟悉,绝不会错。”
“你、你是说温酒他——”
问萤还未说完,寒觞突然朝着小径的右侧冲了出去。他的速度太快,所掠之处的灌木都被撩起了烟,差点就要烧起来了。谢辙和皎沫只交换一个眼神,便连忙追上去,问萤却还僵在原地。她被吓住了,因为这个话题实在太过突兀,而且……
而且若是温酒就在附近,或至少留下痕迹,她为何……什么都没闻到呢?
因为阔别太久,她不记得了吗?
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寒觞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身上的力量与这样的速度,完全有能力让这座林子化为火场。他来到一处空地,这里散落着几块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石头。在两个巨石叠加的地方,寒觞低下头,凑在附近嗅了嗅。
随后,他将手臂伸进缝隙里,在里面摸索了一阵。
接着他拽出了一节肋骨。
这……是属于人类的肋骨么?它只有一半,但通体漆黑,连断面都是黑的。它上面粘连着一些肉,但寒觞也说不清那是不是肉。属于鲜肉或腐肉的气息,它已经完全没有了,它只是一团固化在骨头上的胶质。
他端详了半晌,确定了一件事。
这是属于如月君的骨头。
他和如月君没有接触太久,但他记得这种气息。这既不属于生者,又不属于死者,是很特别的、有辨识度的气味。虽然不是多么令人印象深刻,但若是再让他闻到一次,他一定还会想起来。而现在,就是所谓的“再一次”。
但是,也正是这块骨头上,有着属于温酒的气息。他与他相伴多年,绝不会认错。
“你到底怎么了?”谢辙终于从后面追了过来,“招呼都不打便这样跑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如月君的尸骨。”
“……连这里也有吗。”
“的确是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知这附近还有什么。”
皎沫也终于追上了他们,她喘着气,一时开不了口。在她漫长的寿命中,用于奔跑的这双腿仅仅使用了十年而已,用于呼吸的肺也一样。她缓了很久,这才跟得上还在讨论的二人的话题。她还未开口,便听到寒觞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