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醒着?”
“睡不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听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努力去听又听不清,想要不去在意,它又挥之不去。”
“耳鸣吧?唔,必须睡了。”白涯不知在对她还是对自己说,“明天还得早起。这神庙要派人送我们去边境,起不来错过了,贻笑大方不说,我们不会真要跟那些人一块被忘到这儿,自己上路,难保有意外发生。我把我那蜡烛点上吧,多少能睡得快些。”
“我来吧。它对你更有用些,想来你会更快入眠。我若困了,就帮你把它吹熄。”
她依然心神不宁的。将香烛点燃的一刻,那骤然照亮黑暗的烛火让柳声寒一阵古怪的悸动,仿佛心脏在不安地蠕动。她感到自己像天灾前的动物,不知危险会从何而来、如何降临,却切实能感受到冥冥之中,暗流涌动。
她无法就这样躺回去,便听任直觉指引自己,走出了房间。穿过清冷的土路,虫鸣在耳边不断徘徊。在夜色中行进了好一会儿,她发觉道路有些熟悉。是去神庙的路。
柳声寒在神庙前驻足,凝眉侧耳,试图辨认耳畔的嗡鸣。不是耳朵,她的五脏六腑感受到了奇怪的共鸣,令她难以描述,难以判别。倏而,她耳尖一痒。
一缕细微的铃声滑过耳侧。
她不知那是什么,本能地抓住它,追进了神庙。大多烛火已经熄灭了,石廊冷寂,显得阴沉。铃音没有消失,可她几乎感觉自己快要习惯,耳朵就要免于这阵噪音的侵扰。必须加快动作了。她半摸着黑朝里走,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不安,黏稠的、沉重的不安攀附上她的四肢,缓慢流动,冰冰凉凉,很不自在。柳声寒感到那种细致入微的惶恐——对,惶恐。她很难理解为何向来从容的自己会变成这样,这一定是某种信号,可她无从知晓,也无从破解。细碎轻盈的铃声像极了某种哀鸣,她的心脏也能随之发生共振。她的心跳太快,太吵,血液几乎要沸腾了,这令穿堂风显得更加刺骨。
黑夜里,柳声寒觉得自己全部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她甚至期盼有个人能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对……嗯,是这样。”
不知摸索了多深,不远处一间侧室隐约传来人声。柳声寒眉毛一挑,心脏几乎要漏一拍子。那声音很模糊,但足够让她认出,那是晚上招待他们的大神官,楚天壑。
他还没休息么?深更半夜,仍留在这偌大的神庙里做什么?好奇心是人类的本能,柳声寒并不将自己抛掷在外。她悄没声地靠近,听见对方时而沉默,时而短促地回应:
“正是如此……你如果这么想,我没有异见……是吗?就这样?就这么处理,往后会不会……嗯,好。都听你的。”
柳声寒几乎要摸到门边了,这时声音停了下来。她顿住脚步,还不等犹豫是接着贴近、继续深入还是离开,房门轻轻一响。
楚天壑走了出来。他还拿着晚上那柄神杖,正整肃衣冠。等他一抬头,便与柳声寒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长廊一时塞满了尴尬的沉默。
“……柳姑娘,还没有休息?是不习惯这里的藤床么?你们睡的该是硬一些的那种,也不知会不会腰痛。抱歉,我欠考虑了。”
“不,无妨,您言重了。我是有些失眠,兴许真是择床吧……但这没什么。我只是想随便转转,可道路不熟,只认得这神庙了。”柳声寒淡淡回答,“倒是您,竟如此晚了也没有归家,还在神庙里忙碌。您真的是很尽责呢。”
“这神庙于我便是栖身之所,家一样的存在。”楚天壑一样滴水不漏,“身为一介神官之长,神庙上下都要我主持。对于蟒神的祭祀,时常需要安排,你暂住一夜便在神庙遇到我,倒不算偶然。”
“啊,我以为您在接受蟒神大人的旨意呢。”
柳声寒似笑非笑般试探。她仔细观察着楚天壑的表情,渴望从中捕获一些细微的变化。可楚天壑泰然自若,并未表露出丝毫慌乱,或是被冒犯的愤怒。
“蟒神大人无处不在。我也不必专门到什么地方,寻个神龛来聊天呀。”
他的语气并不那样严肃,反而有些许与柳声寒相称的玩笑成分,让她分不清楚。
“说的也是。”
“嗯。夜深了,明日你们还有行程,早些睡去吧。”
他说这番话时,脸上仍是那种僵硬的、面具般精心刻画的笑容,找不出一丝破绽,却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即便如此,柳声寒也并不想对他过多怀疑。九天国不同的地方本就有着不同的规矩,作为借宿的外人,受到如此规格的款待,干涉别人的“家事”实属无礼。
“理应如此。散了一趟步,希望我回去也能安眠了。”
楚天壑将她送出神庙。临走前,柳声寒迅速向虚掩的门内瞄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她不确定是时间太短没能看到,还是光线太暗没能看清。她唯一确定的是,之前那隐隐的谈话声,绝不是她的幻听。而铃声呢,也被这番谈话搅得稀碎,再也听不到了。
不安的根源,似乎不在这里。但,听他的口气,他一定在和谁对话。走在回屋的路上,柳声寒仍一刻不停在思索。但那个人不见了,我只感觉到他一个人的气息……
她想和白涯谈论此事,可等她推开门时,烛光下白涯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而绵长。于是柳声寒将疑虑压回心底,吹了蜡烛,躺回铺盖上。
她还想着沼泽、神庙、神官,很快地,不安仍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令她的呼吸太过沉重,而黑夜覆上了她的双眼,将她慢慢地从这一切中带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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