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回家后什么也没说,他收拾了几件衣服要离家出走,他要去找爸爸。
走了的人一了百了,留下的人罪孽深重。
康提好说歹说,梁水都不听,死活要走。
康提不是个善于沟通的人,相反,她脾气又硬又倔,而这脾气完美地遗传给了她儿子。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
丈夫儿子的双重失败叫她心痛难当,愤怒难忍。康提拿起竹条抽他。她心里越气就抽得越狠,可她抽得越狠,梁水越不屈服。
孩子不跑也不躲,他反抗的方式是绝望地嘶喊:“你把爸爸赶走了,你是坏人!是坏人!我不跟你一起住,我要去找爸爸!我不跟你一起了!”
康提拎着瘦小的孩子,竹条子抽得更狠,抽得她自己泪流满面。可梁水竟一滴眼泪不流,也不躲,死犟在那里任她打。
苏起冲上去护住梁水,呜呜直哭:“提提阿姨别打啦,你别打啦!”
李枫然也紧紧抱住梁水,挨了一鞭子。
路子灏急得满巷子找人,但其他家长没下班,他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没人能帮忙。
康提打了一会儿,心里疼得要死,松开梁水,转身抹眼泪。
梁水一声不吭,抓起书包就要走。
康提揪住他肩膀把他扯回来。
“你别碰我!”梁水愤恨地喊道。
康提挫败无比,再度扬起手上的竹条。
“我看你有好大本事!”一声呵斥从外头传来。
康提的母亲从乡下赶来了。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风尘仆仆。
外婆个子不高,却中气十足:“自己搞事搞得稀烂,冲孩子发火。水子他得罪你了,你有什么资格打他?”说着,语气一转,疼惜道,“水子,快,到外婆这儿来。”
外婆一伸手,梁水就扑到她怀里抱紧她,终于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
那晚,苏起问程英英:“水砸爸爸去哪里了?”
“南宁吧,不知道。很远的地方。”
“他以后不回来了吗?”
“不知道。”
“是不是离婚了?”
苏勉勤一愣:“谁跟你说的?”
“路造说的,再说,我们班上有同学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再也不在一起了。其他同学都笑话他没有爸爸了呢。真坏!”
“睡你的觉。”程英英给她掖了下被子,继续打毛线。苏起的新毛裤只剩下最后一小截裤腿了。苏起抬抬下巴,很喜欢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的感觉。她虽然有自己的床了,但冬天太冷,她还是喜欢挤过来一家人睡。爸爸和弟弟睡在另一头,她跟妈妈睡在这一头。有时
毛线球会从她的额头上滚过去,痒痒的,很柔软。
她在被子里伸了伸脚,脚丫贴住苏落热乎的肚皮,说:“你们会离婚吗?”
程英英随口道:“我倒是想跟你爸爸离。”
话音未落,苏勉勤轻蹬了她一下,道:“别瞎说,吓到孩子。”说着,从床那头抬起头:“七七,你妈妈说着玩呢。”
苏起说:“哼,你们要是离婚,我就跳江。”
程英英立刻拍了下她的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苏起眼睛一热,哭音争执道:“是你先说的!你先说的!我不管,你们离婚我就跳江,我还要把落落抱走!”
“怎么还闹起来了?又没真离。”大人根本不理解小孩子的恐惧。
苏勉勤坐起身,哄:“七七,到爸爸这儿来。”
苏起抹着眼泪爬过去,钻进爸爸怀里。
“你妈妈闹着玩儿。我们不分开啊。我那么喜欢你妈妈,怎么会跟她离婚呢?”
“你干嘛喜欢她?”苏起生气道,“她是个脾气不好的巫婆。”
程英英脚趾在苏起的小屁股上蹬了一下,苏起发脾气地打开她。
程英英:“啧啧,你是个脾气不好的小巫婆。”
苏起:“我不跟你讲话。没人跟你讲话。”
“不讲就不讲。”
苏起不讲话了,过了一会儿:“那么,是水砸爸爸不喜欢水砸妈妈了吗?”
苏勉勤不知如何解释,说:“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苏起不问了,大人每次不想跟小孩子解释的时候,就用这句话搪塞。苏起觉得很厌烦,大人一点都不好。他们教小孩要诚实,自己却不够坦诚;说要认真有耐心,自己却
总是敷衍。
她很快点想长大,但她长大后要做不一样的大人。
第二天苏起吃完早餐去找梁水,一出门就见李枫然和林声早在梁水家等着了。大家交换眼神,对昨天的事心有余悸,生怕梁水又挨打。
但他们想多了。
外婆给梁水做了早餐,梁水很听话地吃完了稀饭和包子,临走前还跟外婆说了再见。
一伙人准备去上学,康提跟苏起招了下手。
苏起留在最后头:“提提阿姨?”
“七七,你在学校帮阿姨看着水子啊,别叫他乱跑。”
苏起想了下,说:“你怕他跑到火车站去吗?”
康提顿了一秒:“嗯。”
“我看着,不让他跑。”
“谢谢你啊,七七。”
苏起皱起眉心:“提提阿姨,你会给水子找后爸么?”
康提一愣。
她现在乱得很,没想到小孩子的思维飞得那么远。她不回答,苏起焦急道:“水砸脾气不好,后爸会打他的。”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浮上一层眼泪,说,“提提阿姨,你以后别打水砸了好不好?你是大人,他又打不赢你的
。水砸太可怜了。”她眼泪汪汪。
康提眼睛也红了,摸摸她的脑袋,说:“昨天是阿姨不好。阿姨错了。”
巷口传来路子灏的喊声:“苏七七你去拉屎了吗?怎么还不来?”
苏起冲康提摆摆手,转头跑了。
“你才拉屎了!”她尖叫。
苏起跑出巷口,梁水他们站在堤坝上等她。冬天的江风很大,吹着梁水的围巾在他脖子上乱飞。
他盯着她看,眼神说不清道不明,似乎在猜测什么。
苏起爬上坡,看见长江窄窄的一条,露出了沿岸凌乱的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