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申元邛稍感意外的是,观鹤楼邓掌柜依约带来消息,数日后月圆之夜,花魁娘子姜幼仪在临湖轩「月苑」设私宴相待,席间并无外人。姜花魁接客如蜻蜓点水,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夜迎来送往不知凡几,邓元祥没有说他托了多大人情,掷出多少财物,申元邛猜想代价一定不菲。
到了约定之日,邓元祥亲自到春申客栈相邀,二人乘马车来到临湖轩。其时暮色已浓,灯红酒绿,往来俱达官显贵,豪客书生,风流是不系之舟,唯有金河银河方能载动,否则就会搁浅在青苔碧瓦堆里,无人问津。
观鹤楼邓掌柜抵达时,临水轩主人莫一师轻轻推开花窗,探头张望了一眼。屋内温暖如春,桌上有精致的酒菜,两位美人儿衣饰华丽,一鼓瑟一弹琴,浅唱低吟,如泣如诉。看在当今太子的面子上,莫一师答允了邓掌柜所请,上位者的交情只能用一次,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值得邓元祥动用棺材本?
那一夜月朗星稀,灯火如昼,莫一师见到申元邛,数十年间阅人多矣,但此子的样貌却令他打了个寒颤,缩回头来,不愿再看第二眼。早年行走江湖之时,莫一师不知见过多少亡命之徒,杀人如麻,手段极其残暴,却只为掩饰内心的怯懦,然而天地不仁,有那么寥寥数人是天生的屠夫,漠视生命,双手沾满鲜血,心中不起波澜,申元邛给他的感觉正是如此。
说出口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莫一师低头寻思了一阵,抬手阻止美人儿弹唱,唤来一个心腹小厮,附耳叮嘱了几句。那小厮微露讶异之色,匆匆退下,去往后院关照一番,无移时工夫,身着劲装的护院散入临湖轩,扼守各处要地,外松内紧,戒备森严。
「月苑」在临湖轩独树一帜,由姜花魁召人打理,并无闲杂人等。花树之下,一个眉眼清秀的小丫鬟已等候多时,见贵客临门,主动上前招呼,自称「水马儿」,不动声色屏退引路的小厮,笑靥如花,谈吐得体,令人如坐春风。邓元祥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水马儿」之名系姜幼仪所取,对她多了几分欣赏,觉得这位花魁娘子并非徒有其表,命「水马儿」迎来送往,一语双关,倒是恰到好处。
「月苑」花树扶疏,精巧雅致,大到回廊屋舍,小到一桌一椅,都拾掇得恰到好处,透出一种「阅尽繁华,归于平淡」的心境,令人沉静下来,躬身自问,反觉自惭形秽。从踏入「月苑」的一刻起,申元邛就感应到天庭道法的气息,若有若无,捉摸不定,他打量着侍奉的丫鬟婢女,目光炯炯,一时间没察觉异样。
二人在花厅坐定,脚下传来细微的流水声响,热力透过青砖冉冉升腾。邓元祥暗暗称奇,这是皇室寝宫才有的享受,以铁管导流沸水,弯曲盘旋于砖下,隆冬时节室外滴水成冰,室内却温暖如春,恍若隔季。临水轩主人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当是姜幼仪姜花魁所为,此女出手阔绰,来历定不简单,申老弟欲与之共度春宵,只怕是痴心妄想。…
喝了一开茶,环佩叮当,姜幼仪缓步而出,香风扑面而来,千娇百媚一个美人儿,极尽美艳之能事,邓元祥虽是个糟老头子,新如古井不泛绮波,此刻也不禁呆了呆,生出我见犹怜之心。盛名之下无虚士,姜花魁果然冠觉群芳,临湖轩无人能与之匹敌,幸亏她留在了建南城,若出现在皇城,早被显贵视同禁脔,早早收入囊中。
姜幼仪见过客人,入座相陪,眼波流转,言笑盈盈,心中却有几分好奇,她早知今日来客动用了天大的情面,临水轩主人无法回绝,只能应允下来,省去敷衍一干纨绔子弟,她也乐得清闲。二位贵客一姓邓,一姓申,老者是观鹤楼的掌柜,与宫内贵人颇有渊源,少者是珠宝商之子,家业凋零,两手空空,此番回到建南城,不知有何打算。单凭此二人的根脚来历,她想不出为何要一掷千金,巴巴地见她
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