蒖蒖也不回避这一问,欠身朝皇帝施礼,答道:“那于蕊儿口口声声说三十岁的女子是老女人,枯木残渣,可见对三十岁这一年龄厌恶之极。她这般沉醉于炫耀青春韶华,必然是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活到三十岁,沦为自己深恶痛绝的枯木残渣。既如此,官家不如下令,在于蕊儿三十岁前一天,赐她白绫。”
皇帝与皇后对视一眼,都是无比惊诧。少顷,皇后开口道:“虽然于蕊儿口出恶言把孟云岫逼到欲自尽,但从大宋律法看来,毕竟罪不至死,就算缓期十二年,也太严酷了,这处罚比勒令出家更重。”
蒖蒖道:“且先这样宣布,而这十二年中,官家少不得会有遇喜事大赦天下的时候。这期间于蕊儿必须降职,不得再接近太子、太子妃和孟云岫,但请人善加引导,让她从此谨言慎行、行善积德,争取在大赦时获得免罪的机会。是否将她列入大赦名单,全看她这些年的表现,所以,她要自救,只能先让自己学会做个好人。”
皇帝这才解颐,与皇后相视而笑,道:“这法子我看行。如此一来,非但于蕊儿再不敢犯错,有这先例,东宫乃至六宫的宫人多半再不敢口出恶言、说人是非。太子妃的怨气会消除,太子也不会有太大意见。稍后我先与太子说明,但让他不要干涉后续之事。烦请皇后择老成持重的女官,以后负责约束管教于蕊儿。”
皇后欠身领命。皇帝笑看蒖蒖,还欲说些什么,殿外忽然有黄门入内传禀:“官家,宣义郎在大庆殿东庑制作苍松看盘,许是劳累过度,觉得眩晕,张都知派人把他送到翰林医官院请太医诊治,岂料他到医官院不久后就晕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蒖蒖大惊,紧盯着那报讯的黄门,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又担忧又自责。
那苍松看盘不是寻常插花盆景,主株高近五尺,长两丈有余,型如遒劲苍松古树,枝干曲尽其态,然而并非选取一株古松直接截来,使用的只是御苑园丁剪下的徒长枝或枯枝树桩,林泓带领着十余名翰林司内侍一段段、一枝枝截取修饰,拼成古松形状,再贴树皮,整理枝叶,使之与真树无异。林泓为完成这作品颇耗心力与体力,会用到锯、刨、刀、锤等各类木工工具。因内侍们不够熟练,很多时候是由他系着襻膊,亲自完成。蒖蒖很后悔在聚景园事务未曾完结之时又让他领了这任务,连日操劳,累得病倒。
皇帝亦很关心,随即问黄门:“太医怎么说?宣义郎现在如何了?”
黄门说:“郭太医也说是劳累所致。臣来报讯之前郭太医已开始施以针灸,目前情况未知。”
郭太医名为郭思齐,如今是太医之首,医术最为高明,皇帝便放下心来,又见蒖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遂吩咐她:“你去翰林医官院看看吧。”
蒖蒖立即答应,施礼后匆匆赶往翰林医官院。
皇后目送她离去,再回首对皇帝,似解释一般道:“宣义郎与蒖蒖有一段师徒缘分,所以听闻宣义郎晕倒,蒖蒖不免关心……”
“我知道。”皇帝淡淡道,“宣义郎年轻俊秀,又有才华,哪个青春年少的女子与他相处后会不动心?”
皇后略显尴尬地笑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官家愿意成全他们?”
皇帝沉默一下,再道:“我看二哥对蒖蒖也很上心。上回你在梅岗亭告诫宫人,我赶过去说那番话,其实是二哥恳求我去说的。”
“二哥?”皇后讶异地反问。
皇帝点点头,道:“他去福宁殿与我说,蒖蒖的所作所为,皆是顺应君意。我早将弊端看在眼里,却引而不发,而蒖蒖如婴儿般无畏,带着一股天真的拙气直面弊端,愿意帮我披荆斩棘,我便顺势而为,接纳她建议,然而无意中却把她置于风头浪尖,令她遭人怨恨,乃至危及生命……二哥朝我连连叩首,恳请我与你一同表态,警诫六宫,以令想害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皇后听后感慨万千,轻声道:“二哥对蒖蒖的情意,臣妾一直看在眼里,也有心成全,只是蒖蒖似乎一心恋慕宣义郎,臣妾也就不便强求……蒖蒖十八岁了,也到了该定终身之时,官家看来,是宣义郎还是二哥合适?”
“此事不急。”皇帝举盏饮了饮茶,又垂目看茶汤,若有所思,“对蒖蒖,或许还可以有更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