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像出口公司这样的大公司挂牌成立,往往会比较隆重,会有嘉宾捧场,会有媒体报道。不过出口公司挂牌非常低调,真的只是在办公室门口挂上牌子,其他一概没有。
普通人不知道中国电影出口公司的诞生意味着什么,甚至连电影圈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只有几个电影厂厂长知道统购统销的坚固城墙被撞开了一道裂缝,土崩瓦解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并不知道这会对香江电影、亚洲电影,甚至是世界电影的格局带来什么影响。
刘林他们也不可能看到那么远,不知道对世界电影意味着什么,不过他们知道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出口公司要征战国际市场,必须要走类型化的道路,而国内缺乏有类型片经验的导演。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机会来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来了。
张一谋恐怕是他们中唯一的例外,实在高兴不起来。
张一谋向北电申请留在学校继续学习,但他的申请报到文化部后被拒绝了。文化部的批示是:“根据学校教务处介绍的情况,张一谋不需要读完四年,学满两年就可以毕业。”
张一谋觉得不让我读完四年,我不读就是,但好歹也跟给我一个证吧,大专的,肄业的,什么都行。他做梦都没想到学校会那么绝,会对他说,你不是正式录取的,不能给文凭。
许望秋从蓉城回来,张一谋就把事情给他讲了。许望秋安慰张一谋,不读就不读,我明天就去找胡建,让他安排你进出口公司,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拍《猎鹰》。张一谋听到这话,安心了不少,拉着许望秋和寝室其他人到城里喝酒。
张一谋是北电学生中年纪最大的,为人十分稳重,喝酒从来不会喝醉,但这次他很快就喝多了。他端着酒杯,流着眼泪,拍着桌面,愤怒地吼道:“我早他么不想呆了,以后我要踏进北电一步,我他么是孙子养的!”
许望秋没有说话,但他的眼中有火光闪动,双手紧紧攥拳,指甲深深地扎进肉里。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张一谋,本来张一谋可以读完四年,能够顺利拿到毕业证的。不过在愤怒的同时,他更担心刘林他们会步张一谋的后尘,因为自己的缘故,一个个跟着倒霉。
将酩酊大醉的张一谋抬回寝室后,许望秋躺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自己要如何才能帮张一谋讨回公道,又如何才能让刘林他们不会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许望秋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拿定主意。
等到学校上班,许望秋到教学楼找到了周明。许望秋愤愤不平地道:“周叔,人家张一谋在学校辛辛苦苦读了两年,表现一直很好,连证都不给一张,是不是太过分了?”
周明何尝不知道学校过分,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前王岚西是学校领导小组组长,胡清明再厉害,手也伸不到北电来,但现在是胡清明主管文化部直属院校,唐自清又是他的人,学校谁敢得拂逆他啊,叹了口气道:“望秋,这事不是你管得了的,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就在昨天胡清明在文化部直属院校会议上点了我们学校的名,说我们学校宣传靡靡之音,传播资产阶级腐朽文化,有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让我们学校好好整顿。学校恐怕很快就会搞批判靡靡之音和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活动,到时候你肯定会被批判,你要有思想准备。”
最近一个多月,在胡清明推动下,走进新时代音乐会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批判。除了郭岚英外,音乐会其他演员包括主持都遭到了批判。郑绪兰表演时只是两手垂在身体两侧正常的演唱,就批评她动作忸怩;朱明瑛学黑人在唱歌时扭动身子,就被批判说怎么能搞扭屁股的事。
作为音乐会策划者,许望秋更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抨击。有人说他的《一剪梅》、《十五的月亮》是靡靡之音的代表,是黄色音乐。有人说走进新时代音乐会是糖衣裹着的毒药,在好歌中夹着靡靡之音,就是让要人们在甜蜜的愉快中吸收它的毒性。甚至有人把音乐会跟《苦恋》扯到了一起,说是对社会主义的猖狂进攻,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的典型表现。
许望秋没把这些报纸杂志的批判放在心上,一直在忙《猎鹰》的筹备工作。王岚西专门跟许望秋谈过,他也是这个观点。不过现在许望秋发现自己和王岚西错了,胡清明真的打算以势压人。
昨天晚上许望秋已经决定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这样才会让对方有所顾忌;现在对方要搞政治批判,那他就有更充分的理由把事情闹大了。
许望秋冷笑一声:“要组织对我的批判是吧,让他们尽管来好了!”
许望秋从周明办公室出来,抬头看着天空,只见乌云翻滚着,从四面八方漫过来,像谷堆一样堆积着,越来越密。整个城市都灰蒙蒙的,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来,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许望秋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脚走出北电,上了进城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