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了房间给俊文了短信:姥姥怎么样了?我想了想,咱们的婚礼干脆不办了。二十八那天领结婚证,只说旅游结婚。干脆去省城算了!
到了医院,因唯等在外面,见了俊文就道:“其实今儿怪我。我要是不弄那些酒也没事……”
俊文摆手:“不喝你给的酒也会喝别的酒,是酒都会醉,醉了该说的还得说,即便今儿不说,迟早也会说……头一次跟她去她家,她家的亲戚就在,当天吃了我半年的工资,还跟今儿一样,打起来了。为的什么的?为的婉平她妈上门去请人家的时候,先顺脚请了老五家,后才请的老三老四家……”
所以,不赖谁!婉平自己都说,每年大年初二回舅舅家,饭得赶紧吃。要不然不等吃完就得打起来。
老太太在医院,一针下去就好一些了:“刚才一吵吵,我头上跟顶着个锅盖似的!”然后又问:“怎么说的?二十八这日子改不改了?”
因大姐就说:“妈,我是真瞧不上那一家子……”
“这世上哪有四角俱全的事?”老太太就说:“闹出来也好,说清楚了,叫俊文那媳妇别跟那些亲戚太来往,直接撕开省的以后麻烦不是更好……反正闹的如今这不愉快了,借口也好……她那边要是不能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那说明这闺女脑子也不清明,算了就算了。要是她自己能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知道是为了他们以后过日子好的,那就算了……俊文要是乐意,就叫结吧。肚子里都有了,这不结怎么办?把人家闺女一辈子给耽搁了。”
所以,结婚的日子还是订在腊月二十八。在省城,有因大姐两口子的老关系老朋友,怎么着也得跟大家伙说一声:我儿子结婚了。
于是,今年都得回省城过日子。
因唯在路上就说:“这以后找对象,可千万不能找这种身后一大家子这种。”
因何心里嘘了一口气,觉得宁海的条件从另一个方向来说,还真是优点。
都腊月二十六了,宁海打电话说:“……今儿去了一个村,在那个村里收购到一条陈火腿,说是有八年了。这家去年做的火腿如今从窖里拿出来我尝了,味道特别好。五年往上十年往下的火腿,味儿会更好……要不,我给你送去……”
因何:“……”我要怎么跟我爸妈说。
宁海的眸光暗了一下,就说:“我给你送过去,你就说是叫同学捎的。”
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还是道:“好吧!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二十七的上午,得有十点多吧。因何的手机响了,她在卧室,赶紧接起来。宁海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到纺织总厂这里了,你们家离这里不远吧。”
背景的声音很嘈杂,是九路公交车的声音。
“你再往前坐两站,到世纪大厦下车。”因何说着就拿衣服,“我在站牌那等你。”
林雨桐正叫四爷尝尝油炸的丸子怎么样呢,就见因何家居服外面套上羽绒服跑下来就出去了,忙叮嘱道:“你倒是把衣服链子拉上呀!”
风吹到胸前,不知道冷啊!
因何应着:“我一会子就回来。”
跑过去,正好看见宁海提着一个白袋子下车了,看见自己他眼睛一亮,就露出笑来。然后走过来就说,“怪我,早该通知你。着急了吧,衣服都没换就跑出来了?”
因何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好沉!”
一条猪大腿能不沉吗?
宁海没多话,只说:“赶紧回去吧,外面怪冷的。”说着,就要转身,“那我就走了,回去还能赶上车……”
看着宁海转身的背影,因何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流了下来。腊月天,他半夜起来,扛着得走四五里路,才能搭上车,然后坐车去县城,再扛着去县城的汽车站,然后坐车到省城,从省城的站出来,又得扛着这玩意挤公交。从车站过来,路上得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上的人什么时候少了?不得人挤人的?他连口气都没喘匀就要走,是怕这是在自家小区门口,叫熟人看见吧。
这一刻,她的手比脑子快,一把拉住了宁海,然后把东西塞给他:“你扛着,跟我走吧,我爸我妈今儿都在家。”
宁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并没有现在就见家长的思想准备。
他想,等大学毕业了。买了房子了,房子装修了。考上公务员了,保证有个稳定的工作了,然后好歹有点脸面才能上门。如今自己是要什么没什么,拿着一条猪腿上门?
这像话吗?
就赶紧说:“以后吧,今儿我没准备……”
因何拉着他就走:“我最近也总想着,找个机会跟我爸我妈说一声……可我不知道该咋说?不是觉得你怎么了……是我……是我不好意思开口……我连因唯都没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是要说的,就今儿吧……”
宁海看她难得的不计后果代价,这么坚持,一时间有些苦涩。
若是自己的条件各方面都好,因何会这么犹豫吗?她的犹豫,其实是想多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叫自己能够站在人前的时候有底气说话。
两人就这么,一个拉着一个,站在了大门口。
院子里有几分大的菜地,老爷子老太太在的时候就种着,后来老两口在西泽了,菜园子是保姆帮着种。地上的青菜也盖上了塑料膜保温。今年为了俊文的婚礼,老两口回来过年了。这会子太阳出来了,老爷子叫了四爷,出来想给院子里搭一个高大的塑料棚。要不然只能种那种贴着地面长的青菜菠菜。
行吧!只要老人家愿意动弹,这就证明身体还不错。
四爷当陪孩子玩了,您说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老人家年纪大了,动手能力不行。开始指挥四爷:“得把那木头桩子竖起来,你弄那竹竿不行。净是糊弄事呢……”
四爷也不狡辩,行行行,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把竹竿子扔了,一扭脸,看见大闺女拉着一个大小伙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外面。
一看这小伙子的长相,四爷心里有谱了。干脆也不干了,而是指着手脚都僵硬掉的宁海:“来来来!过来搭把手!正说因果不在呢,就送来一劳力。快进来,把外套脱了,搭把手!”
宁海:“……”什么意思?
没说不叫进门,还这么不见外是个什么态度。
因何推开门跑进去抱着她爸就不撒手:“爸——爸——我都要吓死了……”
她爸说:“起开起开!给你爷爷搬椅子去,石凳上凉……”
因何却破涕为笑,喊宁海:“进来啊!”
宁海觉得几乎是同手同脚进去了,进去就对着老爷子和四爷鞠躬问好:“爷爷好,叔叔好……”
老爷子看看孙女看看这小伙子,然后了然的点头:“好好好!这小伙子好身板。那时候招工人就喜欢这样的,抡大锤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爷的表情还算是温和:“跟因何进去吧。”
进去的时候林雨桐正在厨房,因何在后面小小声的道:“妈,我带了个人回家,他带了可好的火腿……”
林雨桐‘嗯’了一声就扭过脸,一看拘谨的站在那里的宁海,就明白了,于是就笑:“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先垫吧点丸子……”
“没事!”宁海有种错觉,好像不是第一次进这家的家门一样,“我不饿,我去给叔叔帮忙吧……”
然后就看因何。因何就解释:“我爸叫帮忙搭大棚。”
“那也喝口水啊!”林雨桐就说,“跟着因何去吧,喝点热水,身上暖和了再出去……”
宁海出来就看了因何一眼,低声道:“叔叔阿姨肯定知道。”
两人没一点意外的样子。
因何也不确定:“大概吧。”杨坤妈妈说的吗?
两人只能想到这里。
但既然知道,还如此对待,态度热情又熟稔,显然,没有一点排斥的接受了。
不知道为什么,宁海的眼圈红了。因何递过来的水,也不管烫不烫的,一口给灌下去了。然后掩饰般的低了头,把羽绒服给脱了,只穿着毛衣出去:“我去搭把手。”
因何放下杯子,去了厨房,从后面抱住妈妈的腰:“妈……我就是觉得跟她在一块特别踏实……”
林雨桐没动,‘嗯’了一声。
因何才继续道:“其实我很害怕,我害怕找一个……跟以前的爸爸一样的人……”说着,她赶紧解释道:“不是爸爸不好……是那样过日子累!妈,那些年,你跟着我爸,过的很累吧!”
林雨桐知道,这是说因瑱的原身,很爱老婆,很爱孩子,但从因何这里看,这孩子打小,便没有安全感。
“后来,爸爸真的变了。变的我都不敢信……”她的脸贴在妈妈的背上,是香味,不是药味,这真的很好,“可我觉得爸爸变了之后,我晚上睡的更香了,我出门不管干什么,我不害怕了……所以,我想找个跟爸爸一样的人,他不一定得多会说话,不一定非得有钱有势,但就是得叫我觉得心理踏实……妈,宁海就是那样一个人……他弯得下腰干别人都瞧不起的工作,他想办法挣钱……即便是咱家没有钱,他也能靠自己,把日子过的不差。我看不到太远,我只看近处我能看的见的。人这一辈子路挺长的,什么都可能遇上……好好的有工作的,都变成了下岗的……下岗的却凭着自己的本事过上了好日子……妈,你也说这过日子,其实过的就是人!人好了,日子就平顺。人知道上进,那日子总是走的上坡路……”说着,她又不好意思的一笑,“我都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林雨桐叹了一声,就笑:“妈都知道……别怕,我跟你爸没怪你。”说完又催她,“去吧!给你爷爷送一壶热茶,也帮人家递个东西……”
因何小心的看她妈的脸色,见真没有不高兴,才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我也不光是怕你跟我爸生气,还怕……怕你们觉得我不争气……”
什么是争气?什么是不争气?
非得孩子用心学业然后成名成家有多少成就挣多少钱才是争气吗?
不是的!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且生活的很好,这便是成就!
林雨桐就说:“女强人是成功人士,难道把家庭经营的有声有色的家庭主妇就不是成功人士?人哪怕活的庸庸碌碌,普普通通,但人家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人家自己赚的。按照自己的能力,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这就是争气,这就是成功。”
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过不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哪怕那些想过的日子也只是庸庸碌碌,普普通通的。
她就说:“你这孩子心细是好事。但心思不能太重。别人的看法要顾,但不要因为他人的看法而活。我跟你爸都不是那样的人,懂吗?”
懂!
我也尽可能努力着去做到。
家里有个大小伙子干活是不一样,尤其是宁海这种干惯了活的。一身的力气,老爷子指哪他干到哪,偶尔还提点建设性的意见,比如给哪块留个小窗户方便通风之类的。还得天热的时候把棚上的塑料方便取下来,不然里面的东西都给捂死了。
四爷在下面就是帮着递个钳子镊子铁丝什么的,要不然就是给扶着梯子。
因何出来的时候还听见自家爸在闲聊式的问话:“如今山里还都是散居?”
“是!”宁海一边干一边答话,“最近,我走了两个乡镇,大部分村落是散在山里的。跟省城附近的情况还不一样。这边是一个村子,一家挨着一家。那边是哪里有平整的地,哪里就盖房。山地种什么庄稼都不行,开出来的地也不规整。三分两分地的,浇灌都没法浇灌。如今出去打工的人还不算多,便是有,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好些初中没毕业就不上学了,这才出去打工。像是老一辈的,很少有出门的。”
“你走那么些地方,都是收山货?”四爷把钉子递给他,问道。
“也不全是。”宁海手顿了一下,叹了一声,“我原本想着,可以给他们点定金,叫他们抓了种猪先喂着,然后来年我手里就有货了。可谁知道便是这样,也没多少人敢尝试。一家一户一头猪,少有两头的,喂三头的肯定是来年家里要办喜事。不是儿子娶媳妇,就是闺女出嫁,要不然是有孙子要出生,人家这猪是不卖的。”
“那你打算呢。”四爷又追问了一句。
“其实得当地政府来。将闲置的山地承包出去,有人愿意干这买卖的。”宁海就道:“一个县建起一个山地猪的腊肉厂或是火腿厂都是容易的。有了利益驱使了,自然就有人愿意养了……”但这却不是我能做到的事。
四爷见他订好了,就让开,等他下来,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见过的,思考过的问题,不要总是想过就扔了。有空的话,都写下来。如今这么一件事这么看,过两年,你再回头看你的想法,是不是你还能坚持认为你的看法是对的……或是有补充的,或是有需要订正的,或是世易时移,很多东西都跟不上时代的进步了,把这个从头到尾的过一遍,你或许能从里面得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宁海手里拎着锤子,但眼里却闪过一丝沉思,继而马上道:“是!我都记下了。”
四爷这才满意的点头:这小子脑子是不慢。
“过来歇歇,喝口茶!”他说着,就坐到老爷子对面去了。
老爷子笑眯眯的看宁海,还跟四爷说:“当年在车间收了好几个徒弟,没一个叫我满意的……”然后跟宁海说当年怎么在车间干活,怎么比赛,怎么评劳模,说的可起劲了。
因唯是晚上跟大洋对岸的美国公司谈事,那边委托代理一款保健品,因唯对这个一向是谨慎,所以晚上差不多凌晨四点才睡的。睡到十点多这才六个小时,睡眠不是很充足。外面哐当哐当的,塞着耳机都睡不着了。她干脆裹着被子推开窗,才要说自家爷爷呢,结果看到一个陌生人,更奇怪的是自家姐姐竟然拿着人家的羽绒服往那边手里递,两人那眉眼官司打的,她瞬间瞌睡没了,抻着脖子喊了一声:“嗳嗳嗳——我说,那谁啊?”